日子,便在准备与惶恐的时段中匆匆地又过去了几日。
外间的天,终是在清寒的季节里有了几许萧瑟的意味。接连两天的小雨,让这个本就不甚光鲜的佳宜小城,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大雾。斑驳而萧索,就像是沉溺在某个时刻的记忆。
这人生,真是一弯无力与遗憾的交织。即使自己多么的努力,也终是找不回那曾经的错失。也许,这便是人生本身的意义。非要有了那所谓的无果与由因,来成就一片看似绮丽的生。
香卉举了手中的油布伞匆匆地出了房门。
这是清晨时分的天光。整个佳宜小城,像是沉浸在自己美梦中的小兽一样。打着美妙的鼾,是不愿复醒的模样。
这样的日子,倒是最适合睡觉的。在那个曾经贫穷但美好的童年,她总在秋雨连绵的季节中,度过一个个漂亮的美梦。
有交相杂错的人走了,或者留下。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遨游四处。最终留在记忆,成为人生最动听的过往。
记忆中的童年总是无忧无虑地度过。伴着母亲,听着她时有时无的咿呀唱腔。那是多么时兴的玩意儿。带着小小的令人心动的声音,唱着人们交缠的人生。或悲或喜,或忧或乐。即在那张口闭口间,便草草盖上了结局的高帽。
然后母亲走了。她带着一片冗嚷的惶恐,离了养育自己的小小城镇。在佳宜,是那好心的李婶与李希尧将她视为亲人。在这个本是陌生的地方,这样的感情真是弥足珍贵!她多么想张开怀抱去拥抱这般璀璨的情感。然而,却终是因了命运的捉弄,让幻想与现实最终分道扬镳。
也许,她真的是一个不该拥有幸福的人。父亲的迷失,母亲的死,李婶的过世。还有……还有那让自己一度魂牵梦萦的人……
她咬了咬下唇,终是在自己伤感情绪闹嚷的时候,禁不住落下了眼泪。
院子里,那只原本温顺的大黄狗已交由王家照管。此时的小院中,只有一片安谧的氛围漾在各处。恍若与世隔绝的,将那天与地的颜色,急速融为一体。化成一通的黑暗,将这世间的万物包裹。一层又一层,不止不休。
天幕中的秋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的,落在地面。形成小小的水洼或是泥淖,反射着黑漆漆的天空的影儿。乌云笼罩,寒风纠缠。
今日,便是她料想到,该到省城去的日子了。虽是这样清冷的天气,却依旧抵挡不住她要去省城的决心。
她站在屋门外,环顾了那屋中湮没在黑暗中的熟悉的摆设。终是在那饱满的苦涩之意中,渐渐地关闭了房门。
门外,那院子中的枣树上依旧残留着大片的枣子。红绿相间的,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灯笼。吊在那儿,被风雨肆意侵蚀。
她终是未完全卖掉这些喜人的果儿。枉叫它们存在树上,任这般悲惨的雨晦风潇。
香卉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最后一眼望了这李家败落的院子,然后撑着油布伞,打开门出去了。
那沉在黑暗中的小月胡同,依旧是一片斑驳而宁静的模样。仿若与世无争的,在这吵嚷的凡尘特立独行。没有缘由,却依旧有着生存下来的价值。
小月胡同中,王家的院落正如碎石子似的沉寂着。挂在路边,与那周遭黑压压的风景混合一片。不分彼此。
香卉仍旧清晰的记得,昨日她去王家告别时的场景。那王栓子与秀芹只是不住地喋喋交代着他们的不放心。好似是要送出嫁女儿的父母,那般的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香卉,在省城万事小心。若是找不到希尧,你就回来……”秀芹那时这般地说,一张脸上含了担忧的成分。
然,她终是拒绝了她话语中的好意。只让那肆意妄为,在空气中恣意膨胀。
“我会找到大哥的!我与他一起回来!”她倔强地说,连那身旁本不愿意多说什么的玉珍,也是一脸震惊。
是的,她会找到李希尧的。她要与他一同回来!
一抹希冀的悲凉自她这样的想法突现时,从她的心中氤氲而生。无来由的,便让她整个人沉浸在一片莫名伤感的氛围中。
那渺渺无期的希望。可是只要有希望……
她定下了心神。然后回过头来,最后望了一眼这仍旧沉睡在黑暗中的小月胡同。终是咬了咬牙,急速地冲向了外间繁缛的雨幕。就像是迫切地去拥抱一个盛大的未来。着急,难耐。
她终是要走了,离开这儿。去面临一场更为复杂的生……
从乱坟岗出来,香卉便急急地去往新通车的火车站台了。
从拥挤的人流中上车后,她便随机寻了一个座位坐下。
这时候的天已经完全亮了。然而却终因为下雨的关系,让整个世界,仿若蒙迷了一层晦涩的薄雾。一片惆怅的昏暗。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气息。从那车厢中的人群身上,与所带的行李与物品上传出。湿漉漉的,发酵成为各种酸胀的味道。
因为是三等座位,这里的条件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行色匆匆的旅客们只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拥挤的模样,倒是比之方才上车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窗外,那站台上有送亲友的人群正零零星星地站着。有穿着蓑衣,有打着伞的。皆淋湿在雨雾中,却仍显现出一份执着的赤忱。
这终是一个分别的季节。有人哭着,有人笑着。那泪水便与希望一起横流了。从这头到那头,跨越了命运,却终是逃不开一个情字。
香卉望着那外间淋在秋雨中的人群。终是感慨着叹出一口气来。
心中,却是难过。因为那未知的前途又或者什么。于是,那心中的烦忧便与思念李希尧的心情紧密地结合了。在这一刻,她孤单的心情暴露无遗。
密密匝匝的人声充斥了整个车厢。谈话声谩骂声冗杂。笑着,怒着,哭着。人生苦辣,便在这拥挤的车厢就可窥探出零星的一角。
身旁,几个背着布包的年轻学生正在她的座位旁谈论着什么。一身黑衣制服,看起来倒是几多好看。另一旁背着大包的如同拾荒者一般中年男人。一脸狼狈的胡渣,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整个下巴。如同杂生的草,入眼,便是一片疮痍。
正想着什么,那人群中竟传出一阵小儿凄厉的哭声,接着,便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蹒跚地挤进了人群。
车厢中,一时有抱怨的声音叠起。因为那孩子突如其来的哭闹或者什么。只让那人性的冷漠,在这一刻全然尽显。
香卉始终是看不过,便提了包裹与那女人让了座位。那女人激动地感谢,香卉只微笑着,并未说什么。
这时汽鸣声响起。伴着列车发动时咣当切切的有致响声。这未知的旅途,才算的上真正开始。
这,真像一场昏黄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