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请记住.)香卉正准备睡觉,却看到那早晨跑出门的玉珍,突然地回来了。
她径自地地坐在那屋中的长条板凳上想着心事。房间因为没装电灯的关系,只一片豆大的煤油光亮。散在各处,也影着她的脸,现出几分萧索的意味。
因为早上才吵过架的缘故,香卉虽见玉珍回来,却仍是记仇地不去理她。见她一个人直愣愣地坐着,以为她还在闹脾气,当下也没管她,便兀自地睡下了。
房间里,一时只有静谧的气息流转。从窗外传出的呼呼啦啦的风声,倒是更显出这黑夜的宁静。
玉珍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一只手扶着脸,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逗着那眼前蹿腾着的油灯火苗。见香卉如同没事人似的和衣睡下,不由得斜过眼睛偷偷地瞅她。
其实,她心中还是存了一些侥幸,希望香卉可以问她今日去了什么地方或者遇到了什么烦恼。即使她们才打过架不久。然而,在这异乡,她们不是更应该亲切友好吗?
带着这样的小心思,玉珍不由得便有些埋怨起香卉来。认为她这样的举动便是自私自利。在心中,更是将香卉骂了成千上万遍。后来,见香卉好似真的要睡着了,气不过,便走到床边,伸手掀了她的被子。
“你做什么!”香卉起身第一个反应,便是朝她大嚷了。瞪着她,脸上盛了几许厉色。
香卉也是个极倔强的人。虽然平日间对玉珍常常忍让,但这一次显然触及到她底线的事,她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了。
玉珍站在床边,望着香卉气急败坏的模样,只是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会惹恼一贯冷静的香卉。
“你靠里些,我也是要睡觉的!”玉珍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只挑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挑衅似的望她。
香卉见她这般无理取闹,又想到她的确也要睡觉。便气气地挪开位子,往里躺下了。
玉珍见香卉这般,本还想说些什么,但那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
这但凡吵闹过后的好姊妹,一般就是这样。虽是想要和好,却总因为面子问题,而往往闹得更僵。
一阵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香卉以为玉珍已经睡着的时候,谁知那身旁的香卉,终于耐不住性子地与香卉开口说话了。
“没想到你这么小家子气,还要与我生气,我……”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听到那声音中一阵哽咽。
香卉一惊。虽不知她要表达什么,然而看她因哭泣而耸动着的肩膀,心中也有些不忍。便开口哄了。
“你别这样,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她说了一句,然后起身推了身边的玉珍,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
然而,这不哄不要紧。一哄,那玉珍竟哭得更甚了。
只听得呜呜的哭声似乎响彻这个寂静的黑夜。如魑如魅的,长在风中,像是黑黝黝的棱角。
窗外,有习习的微风顺着窗棂罅隙而来。带着这个初秋之夜,雨过天晴后的浮躁,让人的心,只一片伤感滋味。
也许,这便是身在异乡的苦恼了。在黑黝黝的夜,许多未知的情感,携着浓稠的思念无一例外地来。在沉默间逐渐发酵成为一个个成型的影儿,笼罩在身心。似乎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发泄的出路,或者一个黯然泪下的借口。
香卉顿了顿神色,眼眸中不觉便染上了几缕淡淡的惆怅。看着玉珍,只软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她开口,温和的语气,只怕玉珍哭得更凶。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姐姐的。一手遮天,遮天蔽日。希望借助自己的力量而让面前的人心情好转。
那本是嘤嘤哭泣的玉珍,听见香卉问话。心中虽然无比委屈,但还是极力敛了神色。然后坐起身来,擦了眼泪。
“你别再赶我走了。我要等希尧哥的。没见到他之前,我绝不离开!”玉珍开口,首先向香卉表明了决心。见香卉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便更为气恼地说下去。
“还有,今天的事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没想到你会与我置气,我……我……”她没有说下去,并且声音里也有些哽咽。望着香卉,一片仇怨的泫然泪下的表情。
香卉见玉珍这般,心想今日之事一部分原因也是自己一时冲动才闹出的后果。便起先道了谦。
“算我不好。我不该和你计较的。我比你大,算是你姐姐……”她说着,叹出一口气来。
“谁要你这样的姐姐!”玉珍有些不服,没等香卉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然而那脸上,却终究不似方才一般的怒形于色了。
“哼!”她冷冷地一哼,倒是又耍起了她的大小姐脾气。
香卉虽见她脸色依旧难看,但终是又恢复了平素的面貌,便知她心中的怒气已消了大半。便开口,打起了哈哈。
“那你今天又去了哪儿?其实你走后,我也是担心,差点没出去找你!”香卉故意把实情夸大,好让玉珍也为今天她的意气用事而心存自责。然而,那玉珍好像天生就对这一方面的缺根筋似的,愣是没有听出香卉话中的含义。只瘪了瘪嘴,换上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谁像你似的,明明都已经没有钱了。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生闷气!”她说着,鄙视地望了香卉一眼,将自己生生地拔高。“我当然是找工作去了。我可是要在这儿等希尧哥的!”
她又一次表明自己的决心。像是故意向香卉示威似的。攻击着香卉最软弱的心理防线,似乎想叫她知难而退。以此来证明,那打上王玉珍标签的李希尧,其实已是物有所属。
香卉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多加计较。只转了方向,问她找工作的结果如何了。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玉珍却是支支吾吾地好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去了好些地方,他们只说不要女工。我也没辙。”玉珍摇了摇头,一脸信心顿失的表情。有些气馁,有些颓败。
“我明日再上街找找罢。听说东郊的德兴纱厂在招女工,就是有些远。”她说了一句,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香卉,“不过方才我回来的时候,老板娘倒是说,离这儿不远的酒馆在招工。她说她认识那里面的管事的头头,可以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她说着,然后又瞅了香卉,看她脸色。“要不我们明日随老板娘看看去?”
“那酒馆不是有酒保在撑台面,要我们过去作何?况且这样抛头露面的工作,我也做不来……”香卉有些扭捏。虽说如今没有赚钱的路子,然而却还是固执地挑三拣四了。
玉珍见她这般说,自是感到她有些小家子气。只是默默地念叨了她一句土包子,然后开口解释了。
“老板娘说,我们进去可以在后面做洗碗的活计。那儿原本的老妈子最近染上了重病,老板开除了她。若是我们过去,兴许可以填补她的空当。”
香卉点了点头,但那心中还是存了深深的计较。
“你不是与老板娘不和,干嘛又要听她说三道四?她别是骗我们才好,我总觉得她不像什么好人……”香卉喃喃,可是却唤来玉珍的一片白眼。
“真是没见识!以貌取人!土包子!土包子!”她连说两个土包子,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你若是不想去便算了,我自己去就是!”她说,然后重复躺下背过身子,心中只埋怨香卉真是小家子作风。
香卉见玉珍不再理她。心中虽是不甚高兴,但毕竟碍于二人重归于好的缘由,也并未再说什么。只独自地下床熄灭油灯,和衣睡下了。
空气中,一时只有黑暗流转。好似整个人,都被迫陷入了这样浓黑的绝境。细细碎碎,无休无止。仿佛连那睡梦中的幻境,也沾染上了压抑颜色。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