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乱 第一章

作者 : 四维飘(叶行)

想回到中国,一直是我的愿望。可是,总因为繁杂琐碎的事情太多,所以一直不能如愿。有一天,我看完了富士山,坐着地铁回到住所时,天已经黑尽了。我像往常一样打开邮箱,这是一个古老的邮箱,是九年前我和妻子一起用香樟木做的。高两尺,宽一点五尺,有点像童话里的小木屋,上面涂满了厚厚的绿色的油漆。妻子现在不在了,她是在2013年9月19日(阴历8月15日)丧生的,那一天正好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后来,我一直把中秋节那天定为妻子的忌日。也许和所有离奇的故事一样,也许天下所有的故事都令人质疑;然而,这是事实,同时也是个故事。

那一天,妻子和平常一样在台里上班,妻子是日本电视台的主持人,主持着日本最流行的少儿节目;正因为这档节目是她主持,所以,我每次都看。就像她每次回来,我都会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情的吻一样,这是一种习惯,就像生活一样,当然,这就是爱情。记得那天,我正在电视机前看她主持节目,突然一声巨响,电视里什么也没有了。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地震,要知道地震在日本是非常频繁的,不过令人震惊的总是有着特殊的原因,美国的战斧导弹打到了日本电视台,像所有的意外一样,没有预料。很多年前,中国的驻南斯拉夫使馆也是这么被炸的,历史的悲剧又重新上演了,只是地点改变了而已,就像原子弹爆炸,说不准下一刻就在印度或者伊拉克。于是,我拼命的往电视台跑,忘记了自己绕过了多少条街,似乎也忘记了疲倦,我一口气跑到了电视台;可是,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这里已经完全成了废墟,残垣断壁被扯落的到处都是,火和黑烟,还有难闻的臭味;事故的周围早已被警察用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很多救呼车和救援队伍来来往往;哭声,喊声,车声,救援声乱成一片。我的脑海突然一声爆炸,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女儿和岳母就坐在床边。他们见我醒来,眼泪“唰”的一下全流出来了,泪水顺着脸脥,沿着鼻沟,一直流到下巴。也许,眼泪是世界上最纯洁东西,就像某种矿物质,有种刺鼻的味道。正是这种化学反应,让我一下清醒过来。我猛的抱着女儿,沉浸在悲痛中。眼前的一切像被雨淋湿了,没有色彩,没有缤纷,有的只是叹息,和记忆中的灰色胶片。我知道妻子死了,永远的离开了,告别了她的女儿和父母,也告别了我,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和所有的死亡一样。也许,这只是一个恒久的睡眠而已:我想。

我放声大哭起来,一种叫做“悲痛”的作料混合着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儿,刺激着我的所有敏感的神经,像死神一样站在面前,令人窒息。

每当我看到这个邮箱,妻子的面容就会像樱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绽放,又像老电影似的重复在记忆深处,直到我从幻想中挣月兑出来。回到现实,才明白妻子真的走了,像樱花一样,融化在空气中;沉重的香味又一次刺激着我的鼻子,那种酸楚,冷不丁的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深深的叹息出来。

我几乎每星期都去开一次邮箱,大多数信件是从读者那里寄来的,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正规报社和几家闲的无聊的杂志社的约稿。除了从中国寄来的信,一般来说读者的信我是很少看的,有的时候闷的时间久了,实在无聊就随便打开几封看看。对于报社和杂志社的约稿起先我是比较感兴趣的,可是到了后来,便再也没有新鲜感了,按照他们的吩咐写完稿子发个mail交上去就是了。今天打开邮箱却出乎我的预料,里面斜立着一封快递,非常醒目的和杂七杂八的信件混在一起,多年来,我很少收到如此像样的东西,有点新鲜,怀着好奇的心情把它取了出来。

就这样,这份快递成了我回国的最大原因,快递里面装了一份邀请函,和一封很短的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张海生先生:

您好!很抱歉打扰你原本平静的生活。这可能是您接到过的最短的信,希望先生能在一个陌生人的言语中,听到我发自内心的真诚邀请,回国来做一次演讲。演讲内容不限,先生可畅所欲言。回国的一切均为先生准备就绪,请先生务必答应。

杭州传媒大学

2018年5月25日

看完信,又翻了翻邀请函。这时候我已经暗暗做出了回国的决定,也许,正像信中所述,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短的信。可是,我决心回国是另有原因的,我是被信末的落款“杭州传媒大学”这几个字给吸引住了。因为关于那里,曾经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有一个和妻子一模一样的女人,也许会在那个纬度重新出现。故事要从十多年前开始讲起,仍旧是关于爱情,也是我离开中国的根本原因,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又要为了爱情,重复一条曾经走过的路,这就是命。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这份快递彻底的让我失眠了。我安静的躺在床上,幻想着回到中国后的情景,又回想着妻子的容颜和另一个与妻子一模一样女人:菁菁。

故事也许就这样展开了。

菁菁不仅在容貌上跟妻子相似,神态、动作,甚至连嗜好都和妻子一模一样,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们完全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原本不相信这世界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可是现在,我几乎完全相信——这就是命。

这一夜,就在乱七八糟的梦中折腾过去了。一大早,睁开眼睛,稍微有点疲倦。走到窗前,拉开帘子,窗外的樱花一夜之间全都开了。生命的光辉在阳光下绚烂的绽放着,那是一种色彩,悄悄的流动着。日本的樱花的确很美,美的令人心疼,让人产生很多联想,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妻子会突然从樱花的花瓣里走出来。其实,我并不喜欢樱花盛开的样子,相反而言我却非常喜爱看着樱花衰落,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半空、满地到处都是粉白的花絮,这种感觉是在妻子去世之后才有的。妻子生前,我们经常会带着相机在樱花与樱花之间玩耍,玩的累了,相依着坐在地上,她经常会靠着我的胸膛或者肩膀,闭上眼睛打盹,我总会在她睡着以后,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眼睛和散发着香水的头发。很多时候她会靠着我睡很长时间,等她醒来,太阳已经熬的差不多了。我总因为在地上坐的时间太长,站起来时,腿脚就麻的走不成路。她看到我这样窘态,总是偷偷的笑着,笑容里带着甜味儿,眨眼、抿嘴、然后露出花瓣一样整齐的牙齿。她说,她喜欢靠着我的胸膛睡觉,这样睡的踏实。我也从来不忍心打扰她的睡眠。于是,便经常搂着她,看着樱花,幻想着。

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发觉自己又在做梦了。于是,伸了伸懒腰,走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修起了胡子。

知道这次回国呆的时间肯定不短,毕竟十一年没有回过家了,便提前收拾好一切,把该穿的衣服、裤子,以及一些生活的必须品统统都装进箱子。然后,又带了几张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也从相册当中取出两张菁菁的照片。这两张照片是我来日本时特意带上的,现在,我又要把她带回去。十一年了,不知道中国变成什么样了,她现在怎么样了?来到日本,我就和菁菁断了联系,本想两三年就回去,没想到,这一呆竟是十一年。这十一年当中,我没有给家里写过一封信,电话倒是经常不断,报喜不报忧,爸妈常在电话里说,你真是成了作家了?字也值钱了?连封信也懒的写。每当我听到这样的声音,总觉得非常惭愧,知道爸妈想看到我给他们写信,可我总是写到一半就再也写不下去。所以,我总在电话里告诉爸妈,我现在很好,有个漂亮的妻子和一个懂事的女儿。很多时候,为了让父母放心,还特意让女儿在电话里喊爷爷女乃女乃,把老人家愣是乐的合不拢嘴。爸妈没读过几天书,也很少写字,总是让弟弟代写,然后再寄到日本。信里面,她们总是嘘寒问暖,讲些人生大道理,听起来,似乎还很哲学,最终以罗嗦告终。这些信件都放在柜子里,想起老头和老太太,就拿出来看看,有的时候,还挺感人,弄的你鼻子直发酸。

这些年,我知道的国家大事有这么两件:一是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举办的非常成功。可惜我是零七年来的日本,没能去北京看奥运,这是一个遗憾。其次是2010年中国成功举办了世博会,这同样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大事。除此之外,父亲和母亲的头发差不多都白了,弟弟结婚了,并且有一个儿子,弟弟和他的妻子都在公安局工作,而且都是公安战线上的重量级人物。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关于菁菁的一切。

带着众多疑问,我几乎忘记自己在马桶上蹲了多长时间。这样的白日梦,在我的生活中就像家常便饭。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有点神经质,可惜,我不是。如果真是也就好了,总会听人羡慕那些没有思想,只会辛勤劳动的人,在他们的世界里,生活永远都是幸福的。

下午,我怎么也呆不住了,恨不得马上飞回中国,总觉得很多声音在召唤着我。我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依旧神经质的,有点激动。点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就像高血压遇到北京降压灵一样,特好使,情绪一下子就稳了许多。以前我是不抽烟的,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妻子死后,心烦的事也就多了,抽烟解闷就像喝可乐出气一样,习惯了,也就成了自然现象。

我想,尽快的把回国的事情告诉岳父岳母,越快越好。老两口和我的女儿住在东京郊区,离我的住所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乘地铁要转两次公交,打的显然又不划算,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辛苦点,开着车去,顺便透透气。从车库里取出妻子的车,这辆车是我们结婚时,岳父送的,一辆银白色的宝马X5,妻子很喜欢这辆车。她去世后,我很少把车开出来,我像保存自己一样,保存着妻子留下的每一件东西,家里的陈设依旧保持着妻子生前的样子,一切的一切,丝毫没有变化,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在等待女主人回来。有一天,妻子推开门进来,看到这原封不动的一切,吃不准高兴成什么样子。我一直认为,她还活着,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遥远的不知道有多远。

车子路过超市,便想买些东西送给女儿和岳父岳母,停下车,进了超市,再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路灯陆续亮了起来,接着是各色各样的招牌在霓虹灯下开始工作,小的饭店、中等旅社、豪华的宾馆、*、服装店、水果屋、花房、婚纱楼等等陈列在路的两旁。车速提到100,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来不及思考,时光已经向后飞逝了,车子继续向前开着,这就是我的生活。有时候,人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方向,就像拧开车钥匙的那一瞬间,似乎就注定自己要去的方向。车窗外高高矮矮的楼群,以及各种车辆、行人、树木混合着模糊的灯光飞速的向后退去,也许这退去的就叫做过去,过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这种工程叫做记忆,是你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筑建起来的私人城堡。因而,我们似乎忘记了前方的路,只是莫名其妙的投身于记忆的汪洋和未来的火海中,并浮想联翩,顺便也感慨感慨生活。

人是典型的怀旧动物,我是怀旧动物中的典型。

不知不觉中,到了岳父家,这时天已经黑尽了。停好车,从后座上拎起装着水果和补品的方便袋,另一只胳膊抱着玩具熊,心想女儿一定会喜欢的。一甩,把车门给关上,直径向屋里走去了。

岳父是个很温和的老头,中等身高,四方脸,络腮胡,但经常刮的干干净净。皮肤稍稍偏黑,一头银发,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他的脸上总是堆着笑容,可是,自从惠子死后,岳父就很少笑,丧失女儿的痛苦使他的气色大不如以前。遇到天阴下雨,一双患有慢性关节炎的老腿就比天气预告还准,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他的腿上也少不了盖上厚厚的毛毯。他很信佛,床头上一年四季烟雾缭绕,炉中的香烟弥漫着整个房间,如果闭上眼睛,只用鼻子探路的话,你肯定会认为自己走进了寺院。虽说年纪大了,可还是电视台的重量级人物,兼《樱花》杂志的社长及国会会员。很多时候,他想把社长的职务交给我,为了这件事跟我谈了很多次,我总是以心有余而力不足婉言推掉,每当我拒绝他的时候,他总是淡淡的笑着,然后摇摇头表现出失望的样子,时间长了,我难免有些愧疚。在日本的一切,全凭借他老人家照顾,他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在日本的所有,越是这样,反而令我更加痛苦。岳母其实和我一样,是一个中国人,个子比岳父要高出一点。听妻子说岳母曾是被人骗到日本的,先是在地下工厂做工,后来帮人卖鞋,那时候,她还不足二十岁,再后来,被岳父看中,两人便在一起了。在那个年代,一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人能走在一起,说起来还真够破天荒。除此之外,还知道岳母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后来一直没联系上,她中途也曾回过中国,可是她所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也许是搬了家,也许是死了。这些事,是后来我和岳母聊天时听她说的。

女儿看见我,一把扑到我的怀里,我在女儿脸上亲了两口,然后抓她的痒痒,小家伙笑的前仆后仰,我说:“美子!告诉爸爸,你有没有听爷爷女乃女乃的话?”自从妻子死后,女儿一直由岳父岳母照顾着。女儿大声在我耳边喊:“はい!爸爸我好想你呀!”

“爸爸也很想美子!”我抱了抱女儿。

“爸爸骗人!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美子撅起嘴来。

“爸爸这不来了吗?”我说。

女儿有点不相信我说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女儿还小,总希望她长大会明白,有些事情也只能让时间去证明。“爸爸很爱你,美子!”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女儿已经八岁了,脸上的轮廓越来越像的妈妈。妻子去世的时候,她才三岁,只知道哭着喊着要妈妈,弄的大人们跟着哭了好多次。转眼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女儿长大了;似乎她的成长只是出自某种天然,丝毫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做父亲的悲哀。我把玩具熊塞到女儿怀里,她兴匆匆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接着跑进里屋向爷爷女乃女乃炫耀她的新玩具。

我跟岳父对着坐下,岳父的腿上依旧盖着厚厚的毛毯。他看见桌上的水果和补品说:“浪费这钱干嘛?都是自己人。”我笑了笑没应声。岳母拉开门进来,把果盘放在我们中间,盘子里盛着剥好的橘子,削干净的苹果和切开的西瓜。岳母笑着说:“家里有的是水果,多的都吃不完,你还买这些东西干嘛?”我点点头,捏了一块橘子塞到嘴里。岳父看着我,又开始了那古老的话题:“我老了,这腿脚越来越不灵活了,我想把《樱花》杂志交给你来打理,别人我不放心。”说完他依旧是淡淡的笑了笑,用期待的目光等待我的回答。我借着嚼橘子的劲儿也冲着他笑了笑,岳父脸上又浮现出失望的神情。

回国的事情始终无法向两位老人开口,从进门到现在,我一直盘算着,他们岁数大了,难免会把一些事情想的过于复杂,必定妻子已经去世五年,生怕日本再也留不住我。几个人围在一起,又很少说话,空气总是惆怅的,这个家就这样一直处于多云转阴的世界里,好在这样的生活大家已经习惯。

有时候,也讲讲笑话,笑完之后,就又是长长的空白。

这一天,我们坐到很晚才休息,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女儿,这个小家伙成了家里的中心人物。岳父岳母谈到美子的时候,总是笑着合不拢嘴,说她如何如何的聪明可爱,又讨人喜欢,当说到女儿长的越来越像她的妈妈时,大家都沉默了,屋子里变的安静起来。这时候感觉最清楚的就是弥漫在屋里檀香味,这香火味儿吸入我的鼻孔,膨胀着我的肺叶,融化在我的每一颗细胞和血液里。闭上眼睛,我又一次感觉自己站在寺庙里。晚上我睡在女儿的卧室,女儿搂着我像搂着她的玩具熊一样。空调像蜜蜂一样嗡嗡叫着,我是丝毫没有睡意,总想翻翻身子,可是又担心把女儿吵醒,直到女儿睡得很踏实了,我才小心的把女儿的胳膊从我脖子上拿开;然后从床上轻轻的下来,坐到窗前,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我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我在想,怎样向岳父岳母阐述回国的事。告诉他们,我要回中国去找一个和妻子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理由鬼都不会相信,在常人的思维里是不被认可的,而且听起来,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再说,我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说去杭州做演讲,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听起来像是在隐瞒什么;就说我回国去看家中的父母,这个理由听起来不错。任何人都无法剥夺这一项伟大的发明,我想,我就是爱迪生,发明了灯泡,照亮自己的另一片生活。何况我已经在日本待了十一年了,按理来说,早应该回去看看了。做出决定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窗前给睡着了,梦里我遇到了妻子和菁菁,却怎么也分不清她们究竟谁是谁。

再睁开眼,天朦朦胧胧的快要亮了,身上多了条毛毯,女儿正坐在地上,靠着我的膝盖熟睡着。我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我轻轻的抱起女儿想把她放到床上,没想到还是把她弄醒了。她看着我红红的眼说:“爸爸,你又在想妈妈了是不是?”我没出声,含着眼泪笑了笑,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感觉到孩子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到我的胸膛,在我心脏的那块地方凝固了。

上午,我便订了次日1点34分的回国的机票,是从东京成田机场飞往杭州的UV1822次班机,票价30000日元,折合人民币是1800多元。接下来就是向岳父岳母请一个很长的假期。我把回国的事向两位老人汇报后,他们并没有感到惊讶或者不可思议,并且还很非常赞成我回国看望父母,然后就是一些安慰和让我放心的话。我就像一个临行的孩子一样,听着大人的嘱咐。为了让他们放心,我便向岳父承诺,等我再回到日本的时候,一定帮他料理《樱花》杂志。岳父看着我,会意的笑了,这笑容是他五年以来最灿烂的一次。我仔细的端详着岳父的脸,脸上的肌肉明显的比以前松弛了很多,笑容在这张脸上却更显苍老了。

吃完午饭,我开着车带着女儿四处溜达,她坐在车里高兴的又喊又叫,活泼的像个小天使。这些年,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几乎很少照顾女儿,我觉得自己欠女儿的太多,不过做父亲的那种爱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我想在回国之前多做一些父亲应该做的事,算是对女儿的一点弥补,也算是对妻子的简单交待。

“爸爸!你是不是要回中国去看爷爷女乃女乃?”女儿突然问我。

“是的!爸爸不在的时候美子一定要听话,知道了吗?”我说。女儿没有应声,但我却能感觉到她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女儿用颤抖的声音说:“爸爸!你是不是不要美子了?”

我突然一惊,灵魂仿佛被揪出了,女儿的话让我难受,我的心里仿佛装着一只刺猬,那种感觉叫做“疼!”

我把车停在路边,搂住女儿:“傻瓜!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爸爸最疼美子了!爸爸最爱美子了!”女儿在我怀里抽泣着,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她哭了,像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一样,哭的非常伤心。我就这么抱着女儿,我们的痛苦被深深淹没在东京的车流当中。

这一天晚上,我搂着女儿睡的很香很踏实。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告别了岳父岳母,临走时,我在美子额头深深的亲了一口,没等我说话,她便开口说:“爸爸!我会听话的!”

“爸爸会早点回来的,乖!”我说。

“嗯!”她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我拧开了车钥匙,车子开始行驶了,从汽车的反光镜里,他们变的越来越小。

回到了住所,把车放进车库。进了屋把事先整理好的东西再点了点,总觉得少点什么,对!手机。自从妻子死后,我几乎把自己像犯人一样囚禁在无形的牢狱之中,手机也跟着受了几年苦刑,现在该是把它拿出来,做“废物”利用的时候了。我从立柜底层的抽屉里取出手机,装上电池后浏览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让我惊讶的是在手机的收件箱里还保存着妻子生前发的短信。我数了数,可惜只有二十条:

1, 亲爱的!饭在橱柜里,回来时热一热再吃,记着热完饭把微波炉的插销拔掉,做个好孩子,我爱你!

2, 亲爱的!我带着美子去爸爸家了,要是你高兴的话下班后来接我,怎么样?

3, 好的。

4, 知道了,可怜的小家伙!

5, 亲爱的记得回来时帮我带包纸,老牌子。

6, 我爱你!

7, 我在上班,有什么事我回家再说,亲亲!

8, 你陪我一起去……

9, 亲爱的我在商场看到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你说怎么样?

10, 美子病了,你快回来……

11, 你什么时候回来,想你。

12, 你真坏,不理你了!

13, 亲爱的!今天晚饭吃什么?

14, 亲爱的!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爱你!

15, 亲爱的!我想再要一个孩子,怎么样?

16, 你能不能快点阿?我等的急死了!

17, 你太偏心了,有了女儿就不理我了,早知道过几年再生,急死你!

18, 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我爱你!

19, 樱花开了!

20, 我爱你!

我几乎是含着眼泪读完这些信息的,仿佛这些琐碎的事情刚刚发生过一样。妻子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觉得她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福和最深的痛。我擦掉眼泪,把手机装进兜里,然后给杭州传媒大学挂了个电话,说我下午到杭州。临走时又在床头的固定电话里留了言:您好!我现在不在日本,有什么事请留言,谢谢!

下午。我赶到成田机场,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静静的坐在候机室里,看着来往交错的人群;沉重的行囊,离别的拥抱和眼泪,高兴的闲谈和烦闷的等待;以及各种的语言混合着东京特有的味道,不断的冲击我的视线和振动我的耳膜。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淹没在大海里的鱼,没有鱼鳍,沉在海的最底。

“皆さんの旅客は注意してもらって、UV1822回の便の旅客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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