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乱 第二章

作者 : 四维飘(叶行)

飞机抵达杭州萧山机场已经六点多了,我随着人潮涌出机场。迎接我的是一群学生,他们大都带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其中有两人年纪偏大些,好像是老师辈的。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一只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像多年不见得老朋友一样,豪爽的说:“欢迎!欢迎!张老师一路辛苦了!”我随口应和着:“没事没事。”接着就不停的握手寒暄,左耳一声好,右耳一声辛苦了,过分的热情使我身体表现的僵硬起来,我只忙着点头,几乎忽略了他们的容貌,只知道他们带着眼镜,都是学生。我仿佛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年代,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和影子。接着他们便七手八脚的争着抢着帮我拿行李,我随着一位老师坐进了一辆奥迪车的后座,另一位老师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学生们坐在后面的车上。

车子开了,心情也平静了下来。我仔细的打量了身边这位像老朋友一样热情的男人,他年纪跟我相差不大,身体偏胖,头发油光发亮的朝后梳着,很有派头的样子;浓眉毛,单眼皮,高鼻梁,厚嘴唇嵌在一张四方的脸上,不过还算和谐,没有相互打架的意思;一件白色体恤捅在一条灰色西裤里,在他的中间部分,肚子稍稍向外凸出着,死活一个啤酒肚,不断的让我想起鼓着大肚皮的蛤蟆;说话时声音很洪亮,偶尔还加着几个简单的手势来表达内心复杂的感情。我们开始攀谈起来,这才知道他叫王民泉,是杭州传媒大学的教导主任。副驾驶上坐那位老师叫张中梁,是杭州传媒大学的副校长。当王民泉向我介绍张中梁时,张中梁转过头来向我点头示意,笑着说:“张老师!我们可是一家人!”

我笑着回答:“一家人,一家人,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老师,你们才是真正的老师!”

王民泉抢过话来:“您就别谦虚了,您才是真正的老师!我们这是忽悠老百姓。”

我摇摇头:“不敢不敢,我可担当不起。”并合手示意,表示自己对对方的尊重,这些动作是我在日本养成的习惯,日本人都好这口,美其名曰:XX精神,就像老北京好二锅头和花生米一样。完成了日本的高难度动作,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中国,然后拘谨的笑了笑。

“你们俩就别争了!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正好三个人,我们都是老师!”:张中梁说。

话声一落,司机便开玩笑的说:“怎么?我不算人啊?”

这话一出口,大伙都乐了。

车子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了下来,王民泉和张中梁硬拉着我说什么接风洗尘,我本想推掉,然而好意难却,我只好和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围着桌子坐下来,我才注意到张中梁留着很短的山羊胡子,头发稀少,额头宽而高,像很多“标本式”国家的干部一样;皮肤有些偏黑,淡淡的眉毛把眼睛衬托的更显有神,鹰钩鼻,四方嘴笑起来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吃起肉来非常小心。在夹菜的过程当中,左手腕上的表由于表链太松不断的发出细碎的声音,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左撇子。饭菜准备的非常丰盛,显然有些浪费的意思,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出他们对客人的高度重视。这样的中国餐在日本是很难吃到的,尤其是再带点特色的。不过在离妻子上班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中国餐厅,里面经常会有中国人出入,我记得在妻子生前,我去接她下班,也会常和她在里面坐坐,点几个小菜,她吃过之后,总是说要为自己的丈夫学习做中国菜,每当我听到这些话时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从妻子逝世之后,我就再也没踏进过那家餐厅。

饭桌上,王民泉和张中梁显得格外客气,时不时的举杯敬酒,我出于礼貌也不断回敬。就这么的一轮接着一轮,大家似乎都有点醉意,但却都清醒着。

十点钟左右,我被带进宾馆,三楼,308室。接着两天,我像度假一样在宾馆附近闲逛溜达,简直就是无业游民,累了,便回到宾馆里休息。静下来时,我整理了关于演讲的资料,并做了笔记,把自己要讲的内容列了个提纲。

夜幕开始降临,路灯亮了起来,街道上车流来回奔跑着。我似乎习惯了一个人散步,走在人行道上,懒洋洋的,心里想着很多琐事,乱七八糟的像啤酒泡沫一样不断的往出冒,我似乎醉了,在过往的记忆里,有粒种子正在萌发。心里轻轻念叨着: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街上转得无聊了,回到宾馆。冲了个凉,躺在床上,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父亲的声音:“喂?”

“爸!是我,海生!”我说。

“海生啊!你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有些激动。

“没呢,过两天回去,我现在在杭州。”我说。

“带媳妇回来没?”父亲笑着。

“没……哦……她工作忙……”我没想到父亲会问到妻子,为了打断父亲,我说:“爸!我妈在吗?”

“在里屋呢,哄小艺睡觉呢,你等等,我给你叫去!”父亲说。

“爸!不用叫了,过两天我就回去了,你身体还好吧?”我说。

“好!都好着呢,办完事赶紧回来,你妈天天都在念叨。”父亲说。

“嗯!知道了!那你也早点睡吧!”我说。

“好好好,记得,早点回来。”父亲说完沉默了一下,然后把电话挂掉了。

我家住在苏州虎丘,父母是典型的苏州老百姓,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一日三餐,过着安居乐业四平八稳的日子,我的年轻时代就是这渡过的。人长大了,是高兴呢?还是悲哀?有些事情真没法解释,小的时候希望长大,真长大了,却希望自己回到童年,人他妈就是贱,贱到家了。我想:人们一边肩负着生活的重担,一边麻木的被这重担驱使着生活,生活让人困惑,让孩子长成大人,再重复困惑。菁菁你到底在哪?

我坐在讲台上,王民泉、张中梁和杭州传媒大学的校领导坐在我的左边,右边的是媒体界的两位记者,一男一女,还有几位叫不出名字的人,当然就更不知道他们的职务了。头顶两米高处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用白字写着:热烈欢迎张海生先生回国演讲!前面几千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再过十几分钟就要演讲了,心里有些激动,这必定是我回国的第一次演讲,我觉得我肩负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

校长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致了开幕词。接下来的事就撂给我了,我轻轻的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有点像董存瑞,英雄啊!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大家好!很高兴借着飞机的翅膀飞回了祖国大地!很高兴站在这——和祖国未来的建设者们共同谈论关于中国人之间的话题,很高兴来到杭州传媒大学。首先,我要说,我不是来演讲的,我是来还债的。当我坐到这的时候,我从心底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叫做责任,责任重于泰山。话说回来,其实我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人。例如,我今天只带了一张嘴来,除了这张嘴我什么也没带,然而,这张嘴要肩负起我灵魂中所要承担的责任,所以我的语言是沉重的。

绕了一大圈了,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今天我要演讲的内容就是“责任重于泰山”。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自己真没有资格站到这给大家大谈责任,试问自己给谁负过责任呢?没有!我的女儿八岁了,我从来没有好好照顾她;我的父母在中国,我一去日本就是十一年,这些原本应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我都没做到。可是话再说回来,正因为我缺乏责任感,我才希望更多的人都能够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讲一个故事吧。说的是有一个传道的牧师,他仁慈善良,有一颗归属上帝的纯洁的心,他给他的门徒讲道时,经常说:你们要信服上帝,不要辱骂、打架、斗殴;你们要信服上帝,不要赌博、贪财、;你们要信服上帝,不要撒谎、贪杯、好酒。门徒们也非常尊敬这位牧师,对牧师的话言听计从。在众人眼里牧师永远是一个自信乐观的人,可是他们却不知道牧师每天夜里都会失声痛哭,然后就是疯狂的喝酒,直到喝醉了才昏昏沉沉睡去。有一天一位门徒发现了这个秘密,就去问牧师,牧师笑着说:你们只需要听我正确的引导,不要学习我坏的毛病,你们有我每天在你们耳边教导着,我却没有,你懂了吗?门徒点点头含着眼泪感激的离去了。这是个故事,透过现象看本质,那么今天,我就像那个牧师一样,在座的每一位都像那些门徒,我也诚挚的对大家说:你们只需要听我正确的引导,不要学习我坏的毛病,你们有老师每天在你们耳边教导着,我却没有。同时你们是幸福的。

承担责任就是一种幸福,尤其是为自己所爱的人承担责任。小则,一个丈夫要承担起对妻子,对子女,对父母的责任,一个警察要承担起对人民的责任,一位老师要承担起对学生的责任,一个医生要承担起对病人的责任,而我这张嘴现在要承担起对大家耳朵的责任;大则,这些人都要承担起对祖国,对人民对社会的责任。说到这,可能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小题大做,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在日本呆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对日本有些了解,最让我感动的是日本的民族精神,我认为这种精神就是一种责任。而我们中国人给我的印象是不断的推卸责任,以为任何事都跟自己没关系,这不仅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耻辱。

在座的都是大人了,一些大的道理可能比我都说得好。我是一个不会讲道理的人,只会写写诗,我认为写诗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生命。如果咱们都能把自己的责任当成生命的话,那么你的行动就会表现出生命的光辉。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承担不起责任!而是我们害怕!害怕给别人承担责任,甚至不愿意对自己负责。你原本可以背一袋米过河,可是你怕自己背不起,怕重!可是你有没有想到,当你渡过河水到了对岸,你会面临着被饿死的危险和恐惧,这时候你才会后悔——为什么在渡河的时候,没有背起那一袋原本可以拯救自己生命的大米。你失去了责任,也失去了生命。

有些人平庸的活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责任。这样的人!是生活的麻木者!灵魂的卑微者!任何的困难和威胁,都会使他们陷入迷茫,停止不前。大多数人之所以平凡,就是因为没有责任,没有责任就等于麻木不仁!就是没有爱和关心!缺少理想,缺少上进。失去了这些,生命就如同腐朽的皮囊一样!没有任何价值。因此,我说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就是勇于承担责任!

话讲到这,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诸位对我的话是否感到有意或者有趣,我只是觉得这些话憋得时间久了,心里难受,所以才把它说了出来。因此我觉得我没有为大家负责,我只是在为自己负责。今天,这责任我怕是没有承担得起,一段连自己也感动不了文字,怎么能感动别人,既然这样,就让我以真诚的微笑代替责任,结束今天的演讲。谢谢!

在一阵掌声中我安静的坐下,我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这么多年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说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一点。接下来的两天我又做了类似的讲演。每一次讲演结束就像是一个病人服了药剂一样轻松和舒服。

很快的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在杭州传媒大学的讲演全部结束。这一天我做东,请了王民泉和张中梁在百顺饭店吃饭,我想,是该说出实话的时候了。我告诉他们我不是为了钱才回到中国,才到杭州传媒大学来演讲的。我是为了寻找菁菁才回来的,因为菁菁曾经在这所大学读书。我希望王民泉和张中梁能帮我调出菁菁的档案,让我得到一些有关于她的消息和线索,然后再去找她。王民泉和张中梁很快答应了我的请求。

第二天一大早,王民泉把菁菁在杭州传媒大学的有关资料交给了我,这份资料是从打印机里打出来的,用钉书机钉的整整齐齐,然后装在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里。当我高兴的看完这些资料时,却又陷入了另一种困惑和沉思之中,这些资料几乎对我一点用也没有,所有的幻想就这么的破灭了,令我非常失望。王民泉告诉我这些资料都很多年了,用处不大。我点了点头,谢了谢他。于是决定马上离开杭州,我想回到苏州再作其它打算。

希望——就是在黎明来临之前保持着黑暗的姿势,沉默的像一只羔羊。这一次,我失算了,事先的计划被打乱了,失落那是在所难免的事。

再次行走在苏州城内,却发现十一年来梦魂牵绕的故乡却是百般的陌生,寂寞再次像老朋友一样登门造访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流浪的小丑,在生活的舞台上扮演着滑稽的人物,陌生的掌声先是让我高兴,再是让我感到失落和剧烈的疼痛,在经历了无数变迁之后,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我麻木的接受着一切,又虚伪的想抓住幸福的翅膀。于是,不断的乔装打扮,像狐狸一样,把自己的尾巴收拢起来,隐藏悲痛,却又在生活的洪流中强颜欢笑,幸福对我来说,就是一种高贵的毒药。

母亲见我回来了,先是高兴,接下来就是哭。看着母亲那白色的头发,辛酸就像一杯烈酒,燃烧着腮帮,一口气闷在胸口,倒吸一口气才知道,眼泪也已经流了眼眶。父亲到是坚强,硬是含着眼泪,笑着,不过心里那滋味,我是能够体会到的。弟弟和他的妻子听说我回来了,特意放下手头的案子赶了回来,所以身上还穿着警服,两人看起来非常般配。弟弟的妻子拉着小艺,让孩子喊我伯伯。我高兴得答应着,一下子抱起孩子:“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字?”孩子老练的回答“我叫张小艺,今年六岁了,是属龙的,我爸爸叫张海石,我妈妈叫戴成娇,谢谢大家!”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变的没有任何力气,往事也许只剩下了回忆。

母亲拉我坐下嘘寒问暖,说这个,问那个,像小孩一样,我突然觉得一阵心疼,母亲的确是老了。

“怎么回来也不带上媳妇和孩子?”母亲激动的说。

我笑了笑随口“哦”了一声,:“没带就没带呗。”

“在那边生活习惯不?”:我妈接着问我。

“嗯,还行!”我应着:“妈!你老了?”

“老什么啊?我还年轻得嘞!”:老太太还不服软。

“嗯,是挺年轻的,跟太上老君一样,呦!还是双眼皮呢?”我逗着母亲。

“你这死小子唉,你以为我是老妖怪啊……”

就这样,我和母亲无边际的扯着,能扯多远扯多远,妻子去世的事,我一直没向母亲提起,理由很简单,我不想让母亲知道,不想再让母亲担心。

傍晚,我和父母去逛观前街,这条街是苏州有名的步行街,十几年前我和菁菁的影子常在这条街上晃悠,心想:我们的脚印可点缀了苏州这座历史名城,点缀了着有名的街道,那可是“青春”啊。然而,青春一去不复返,就跟黄鹤飞走了一样。现在的这条街,真的只是一条街而已,也许,它已经丧失自己的生命,在我心里留下最多的,就是感慨。母亲问我,这些年来苏州有那些变化?我笼统的说:“楼高了,路宽了,你的孩子都有孩子了……”我想:过去离我真的远了。

晚上,观前街在彩灯的装饰和店铺的工作下显得格外繁华,行人来往更是一道活动的风景。街两旁的店铺大都是卖衣服和鞋子的,于是,我毫不吝惜的给全家人都买了一身衣服,我妈还真不客气,硬要挑几个名牌出来,真没看出来,这老太太越老还给越出息了,有前途。这一天晚上,我偷偷的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来看我,整个世界到处都弥漫着樱花的香味……

就这样,在家里乖乖的呆了几天,听母亲说了许多有关于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母亲告诉我,这些年来每逢逢年过节,陆明、菲菲和沈静都会陆续到我家来看看。她说陆明现在是大老板了,开了两个夜总会和一个装潢公司,很有钱;菲菲跟她丈夫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过的不是很好;沈静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小姐,现在是个有名的“鸡头”。母亲还说,隔壁的小虎去年跟人打架,被砍了七刀死了,他母亲哭了好几天,最后上吊自杀了;然后又是这个被骗,那个被车撞死,好像尽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我想:曾经这些善良、单纯、爱幻想的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就变的这么复杂和悲哀,人生的变换真是难以琢磨。

作者题外话: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缘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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