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乱 第六章

作者 : 四维飘(叶行)

自从上一次惹母亲生气以后,这几天我一直很小心的待在家里,除了和母亲说话,就是陪着父亲去钓鱼,回来便卧在沙发上看电视。生活实在有些无聊,奇怪的是陆明也没有来找我。

闷在房间里,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再看看家里的陈设,除了给弟弟添了新房以外,别的没什么太大变化。我站在窗前,点燃一支香烟,突然想起舅舅说的话,然后看了看烟头上的日文,翻译成中文是“富士山”的意思,就好像舅舅说的“南京”一样,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在日本,我经常点着香烟,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我总是感觉到妻子会像往常一样推开家门。可是,我始终没能等到,也不会等到。有些事真是说不清楚,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却还希望有奇迹发生。也许我是一个习惯等待的人,同时,也习惯了幻想。

一个多月飞一般的过去了,日子还是日子,生活还是生活,用不知所措来形容自己是再恰当不过的了,盲目、无助,心情自然也沉重起来,此时,苏州的天气正在慢慢转热。

十几年前,我带着悲痛离开中国,飞到日本。十几年后,我又从日本把悲痛带了回来。生活就是这么周而复始的,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想起刚到日本的时候,我整天屁颠屁颠的跟在高叔叔后面,生怕把自己弄丢了,心想:这可是日本,人生地不熟的,连东南西北都模不清,万一日本鬼子发起狠来使上南京大屠杀那劲,就算是十万个我也不够啊。想到这我就死死的跟着高叔叔,这时候我觉得高叔叔特亲,比我爸都亲。现在想起来便有些好笑了。

也总是跟着高叔叔的时候,在他的身上经常会闻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这种味是沧桑的老男人味,颓废中有带着无限的勇气。虽然我经常陪他喝酒,可是在我身上始终不具备这种味道,我就觉得自己的“功力”无法和高叔叔的相比,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理解和爱,更知道什么是珍惜……

我认识妻子是一种偶然,也正就是这种偶然将我的一生紧紧的捆在她的身上,不过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虽然也偶尔的有过其他的想法——也试想过找一女人陪我走完后半辈子,可是每当看到可怜的女儿和年老体迈的岳父岳母时,这种原本就不强烈的想法便像蜡烛一样在风中悄然熄灭了。

我亲爱的妻子,她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她常会在梦中悄然归来,像洁白的天使微笑着飞过高傲的十字架,像缓缓的流云轻轻的飘过瓦蓝瓦蓝的天空;我的思念像一只猛虎,像无法控制开闸的潮水。我常会被那美丽的梦惊醒,然后整夜无法合眼,直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把窗台照亮,我再怀揣思念熟睡在城市的宣泄声中。

日本的冬天是非常冷的,比起苏州来要冷的多,而且到处都飘着雪花,街上的行人往往要穿很厚的衣服,很多人都穿上高高的靴子,这种靴子是皮制的,里面有很厚很厚的绒毛,是专门用来保暖御寒的,妻子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这样的靴子,后来那双靴子被我穿旧了,本想扔掉的,可是妻子死后,我便把那双靴子重新打上油装在不配套的鞋盒里,然后放在柜子的最下面。每年的冬天我便把它拿出来,穿在脚上试试,怀念怀念旧时的岁月,然后又重新打上鞋油,重新放好。

我第一次见到妻子时就是在冬天,在那个冬天,我唯一一次没有感觉到冷。我清楚的记得她穿一身带帽子的日式大衣(衣服的颜色是白色的,现在这件大衣就挂在家里的衣橱里),把自己裹的紧紧的。她抱着一个牛皮纸包,里面装着好几卷胶卷,她是来高叔叔店里冲胶卷的。凡是能推开门进来的人,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拍照,其次就是冲洗照片。妻子显然属于第二种人,因为在高叔叔的影楼里拍照的大都是一男一女的婚纱照。(后来,我和妻子的结婚照也是高叔叔帮我们拍的。)一个人来到影楼拍照是很少见的,除了一些拍一寸或两寸工作照的人之外,基本上不会再有人独自进入影楼了,偶尔也会有些比较自恋的妙龄少女拍拍*,摆出很多卡哇伊姿势。

由于室内空调开的很高,妻子进来之后习惯性的把带帽子的大衣月兑下来搭在胳膊上,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露在外面,脖子上还缠着一条洁白的围巾。当她完成她的动作,把埋藏在冬天的面孔以春天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菁菁!”:我激动的叫出声来,陌生的妻子被身边这陌生男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高叔叔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一刻我完全忘记自己还在日本,脑海中菁菁微笑、神态、动作不断的闪现,整个人像树一样静默的站立,唯有思想的狂潮在记忆的海上不断动荡。我没有任何理性对自己的举动做出真实的判断,我只觉得在那一刻,我好像完全疯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掠夺了身体上所有的其他的感觉,只剩下心头的热血在那儿搏斗。

也就是从这开始,我认识了妻子,认识了一个日本女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中日混血。她叫惠子,我也习惯叫她惠子,“惠子”是一种亲切,是爱。也许,中国和日本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虽然,两国有着历史性的矛盾,但是,爱不分国界,她(他)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那怕她(他)是你的仇敌,就像莎士比亚的《Romeoandjulite》一样,你也会甘愿为他(她)去死。

后来,我把和菁菁的故事讲给了妻子,并且让她看了菁菁的照片。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可思议以外,更多的是对我的关心。慢慢的她开始向我讲述她的家庭,告诉我其实她的母亲也是一个中国人,并且说她的母亲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后来失散了;她的父亲是国会会员,现在是《东经周刊》的社长,还有她将要做电视台的少儿节目主持人了……

就这样我们慢慢的走近,爱情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悄悄进展。是迷惑的感情归宿,“菁菁”这个名字逐渐被“惠子”偷去。

高叔叔见到我们,总是羡慕又干着急的说自己来日本都十多年了,硬是没人瞧得上,我还不到一年,白捡一大美女。我总是调侃的说:“这叫命!别急!馒头会有的,包子也会有的,日本美女是大大地有的!”

再后来的日子,高叔叔便不让我再陪他喝酒了,他说:“男人酒喝多了不好,会变成酒鬼的,尤其是有了女人的男人。”其实我明白高叔叔的意思,他不想让我和他一样,他让我好好珍惜现在已有的东西,包括爱情。高叔叔是一个寂寞的人,他不再喜欢让我陪着他一起寂寞,只有寂寞陪着他,和他一起寂寞。后来他喝酒再也没有哭过,我知道他是害怕被我看到,一种男人的尊严被酒无形的遮掩了起来。

那一年的冬天悄悄过去了,在日本的第二年,我和惠子的关系像春天一样有了很大的升温,我以一个中国小伙子的身份走进了一个日本家庭。也就是那一年,我失去了高叔叔,失去了当时在日本唯一的亲人。

我和妻子结婚之后,我很少再去影楼陪高叔叔,当然,有时候也会给他送几瓶烧酒,知道他好这口,更多的是打电话问候。我知道在我离开那段的日子,高叔叔一个人频频喝酒,并且有了很大的哭声。刚习惯了和我在一起调侃的高叔叔,重新回到了原始的寂寞。由于酒精中毒抢救无效——死亡。

在那个岁月里我很是自责,我总是觉得自己太过于自私,是我的自私害死了高叔叔,如果当初我多去陪陪他,也许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也许他就不会死,更可恶的是我还送给他酒喝。

后来,我把他的影楼盘了出去,把得来的钱一分不少的汇给他离婚的妻子和孩子,因为我知道高叔叔一直深爱着他们,我想:高叔叔在天有灵,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去做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高叔叔的影楼,有的时候开车经过,却是忍不住的扭头望上一眼。

高叔叔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从那以后,我对人生有了另一种看法,写作生涯也从此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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