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赶忙起身叫着小梅的名字,向外走准备挽留她,但是被周丽给拉住。周夫人望着许小梅离开的方向,伸出的手无奈地垂下,然后气恼地看向周丽,将她拉住自己的手打掉,身子转向坐在餐桌旁已经举箸的周鹏,嗔怪地说“鹏儿,你怎么这样说话?太伤人心了!”
“三年前她出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认识她,也不会喜欢她。”可是她仍然频繁地往家里来,周鹏严肃地表情看了一眼母亲。
“当年你出车祸,在医院昏迷不醒时,小梅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医院看你,陪你说话。我亲眼看到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可是那个夏”周夫人坐下来,很懊恼的止住了口,叹了口气,“即便是分手,也要好好地说再见啊。现在无端的结上一个怨恨你的人,又何必呢?!”
许小梅给周夫人留下的印象,是非常好的。
“妈,没有必要。对她这种女孩子,就是应该这样!”周丽站在母亲的旁边,出面劝解。在周家长辈不在家里时,许小梅俨然周家女主人的行事作风,早就让周丽不满。“小鹏需要的是有智慧、有爱心、有分寸、能够包容他的人。”别看自己的弟弟,平时一付冷漠的样子,但是他的内心很脆弱,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他、包容他,许小梅不适合,她不懂得包容,没有分寸。
“还有你,就知道一味的包庇他!”周夫人歪着头,怒向站在身边的女儿。
“哇,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不说了,我要吃饭了。”周丽夸张地举手投降,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周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周鹏对过去几年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除了家人,对待别人一律都是冷漠和无情。自己应该在鹏儿小时就亲自教他,如果是这样,现在虽然想不起过去的事情,但也不至于有如此冷漠孤寂的性格吧?
记得刚开始在各个公司推行改革政策的时候,他每天都像从战场上杀敌回来一样,浑身的疲惫,甚至有时让人感觉伤痕累累,那段时间,周鹏让她非常的心疼。于是,她每晚都要等到周鹏回来,亲眼看着把她煨好的汤喝下去,才能够安然入睡。
一家人直到吃完饭,都没有再说任何话。周鹏和母亲回到了客厅的沙发坐下,一个看报纸,一个打开电视看。这里,是家人一天难得的二、三十分钟的小聚,即便是不交一语,大家也墨守这个规则。
周丽吃完饭,伸了个懒腰,酒足饭饱的满意神情跑到母亲身边,头趴到她的腿上,“妈妈,一会儿我要睡午觉,好久都没有睡好了。”
“你睡你的,又何必告诉我?”周夫人假意嗔怪,手却温柔地抚模着她的头。
“妈妈,你明知故问。”周丽撒娇地摇晃着母亲的腿,“你知道我认床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睡好,我要你给我唱那首摇篮曲,这样,我才可以踏踏实实地美美睡饱。”
“什么摇篮曲?”周鹏从报纸里抬起了头。
“怎么你不记得了?就是小时候妈哄我们睡觉时唱的,给我唱过,肯定也给你唱过。妈的嗓音最好了。”周丽看着周鹏,仍旧趴在母亲的腿上。
“哦。”周鹏看了母亲一眼,又把头埋到了报纸里。他的印象中,根本没有母亲唱什么摇篮曲给他。
王玉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带着些僵硬,她从来没有给周鹏尝过摇篮曲,他又如何知道这首摇篮曲呢?那些年,她不敢唱,怕一张口,就是流不完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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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温暖而明亮,从窗户照进书房,秋风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来,深蓝色的窗帘随风起舞。
周鹏站在窗前,沉思着。
这么多年,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有任何空闲的时间,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集团的管理中;这么多年,他不敢回忆,害怕回忆的漩涡,会让他迷失。
原以为没有人提及,就不会再想起;原以为把她埋葬在心底,就会彻底忘记;原以为自己已心若死灰,结果今天为了一个背影,心里却有燃起了燎原之火。
记得一个人,非常的容易,可是忘记一个人,却那么的难。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忘记,可是最终却仍然在想着她。
此刻,排山倒海崩塌的回忆,猛烈地袭击着他的心,让他痛得不能自已。
小的时候,他那么想亲近母亲,可是似乎总有一层隔膜。现在,母亲非常的疼爱他,他却也带着隔膜的心情对待母亲。是因为心中最隐秘处的那撕心裂肺的痛。他不知道当初母亲和夏秋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如果母亲当初能够接受夏秋,他肯定会非常感谢母亲。
他那么地爱夏秋,将她视作他的一切,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在指导着他的人生。可是对于她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就那么的薄如蝉翼,那么的不堪一击,经不起任何的波澜吗?!
他经常在人来人往的公园,一坐就是半天。公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锻炼的、家长推着婴儿遛弯的、儿童溜滑板车的。年轻的女孩子们也很多,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觉得鼻子不够挺,看着那个,觉得头发不够长,不够黑;另外的,觉得眼睛不够大,不够明亮,不是丹凤眼;脸型是圆的,不是鹅蛋脸;那些人,似乎对植物的香气一点儿都不感兴趣看到最后,把她们要具备的那些优点,拼凑成一起,却又变成了夏秋。
周鹏猛地摔了摔头,想把那些景象从脑海里赶走。然后,手翻看着从周丽办公桌上拿过来的书,那本书的名字吸引了他,是霍金的《时间简史》。
打开那本书,从书中飘下一张红色的镂空的纸,轻轻地落到铺着银灰色地毯上。
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脸色变得苍白,一只手按在他狂跳不已的胸口,弯腰,用另一只手拣起那张纸,是个花朵团抱的福字。
他的眼眸里,像是被这红色的福字,点燃了两把火炬。
这个红色的剪纸,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夏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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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夏秋住进来后,每天周鹏都会向方嫂询问一日三餐的安排,晚上睡觉前,他会嘱咐给夏秋一杯热牛女乃,天冷乐,会嘱咐给她加被子。方嫂会意地微笑,她从小看到大的少爷,一直都是很高傲的,没想到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这个夏小姐,真是不简单呢,能把高贵的少爷,给收拾得这么服帖。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
元旦期间,周鹏没有像往年一样,随着父母去法国过元旦,在送走了父母后,他甚至把佣人们都放了假。
“那你要怎么生活?”元旦前的一天晚上,在夏秋给周鹏补习完功课,听着周鹏在客厅里给佣人们放假的话,夏秋不禁问他。
“怎么办,我忘记了,我不会煮饭。”听到她担心自己的声音,他心里觉得很开心,故意这么说,边紧张的看她的反应,元旦他想和她一起过。
“这样好了。元旦给你放假一天,文化宫有游园活动,我们去那里happy。”夏秋轻快地说道,面颊上带着纯净的微笑,文武之道,贵在一张一弛。
“那里太热闹了,人也太多。”周鹏不喜欢人群拥挤的地方。
“这么挑剔!”夏秋的嘴巴嘟了起来,本来和五月约好了,一起去参加游园活动,现在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里,她确实有些于心不忍。最后她还是顺从了他的决定,给父母通过了电话,又给五月讨了饶后,留在周家过元旦。
元旦的头天晚上开始,就下了很大的雪,路上、树上、房顶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虽然如此,一大早,佣人们还是齐整整的都离开了,连平日克尽职守的冯管家也不例外。这样的日子,每个人都盼望着和家人的团聚。两个人在屋子里,一起做饭,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夏秋找到了一些红纸,剪了一些漂亮的窗花,黏贴在窗户上;夏秋贴窗花时,手冻凉了,他帮她搓暖;夏秋还剪了一张大红脸,只露出了嘴巴、鼻子和眼睛,互贴到对方的脸上,两个人开心地笑着、闹着。周鹏悄悄地把剩下的窗花,夹到了自己的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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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的随风飘动,拂过了他的脸颊,让他的思绪回转了过来。
他从医院出来后,派人四处打探夏秋的消息,可是反馈的信息,却是一个比一个让人失望:学校的同学,说是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研究生学院的同学,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旧宅的人,说是自从她父母出事后,就没有见过她;
他也曾试着拨打她的电话,但是显示是空号,她的QQ、MSN,全部都停掉了,这半年的电子邮件,也没有她的任何讯息,鱼沉雁杳。像从人间蒸发一样。
听到别人说着他在医院里的事情,谁都没有提到夏秋的名字,偶然听到两个佣人的聊天,说是以前周鹏对夏小姐那么好,可是周鹏出了事故,夏小姐却连看都没来看过,连个电话都未曾打过。
他听着,心顿时沉入了谷底。他的自尊心和骄傲,已经被狠狠地挫败,心也因这场变故而破碎。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经常整日整夜,一声不吭,食不下咽,一天天憔悴下去,骨瘦如柴,那痛苦的灵魂令人不忍目睹。以至于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他在一次昏厥中被一阵撕心裂肺、痛断肝肠的哭声唤醒时,发现母亲抱着他的头,泪水如断开堤坝的洪水般喷涌而出,哭得那么凄惨,“鹏儿,我的儿啊,你要妈妈怎么办?怎么办?!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你爷爷女乃女乃也活不下去了,我们都跟着你去好了!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鹏儿,振作起来吧!你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女乃女乃,还有姐姐!”周光明在旁边哀求着他,“你的生活仅仅只是开始,听我们的话,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不久就会忘记的。”
父母亲的话,他渐渐地听了进去。他的心情从失望变成了绝望,从绝望变成了怨恨。
她已经侵入了他的灵魂,影响着他对人生的判断,可是,她却这么断然地离开,甚至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原来在她的心里,自己微薄的什么也不是!既然她这么冷漠无情,那他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遵从了母亲的决定,和父母一起来到了法国定居。
可是他把这一切都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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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和任何人谈论过去几年的事情,他们谈论的时候,他也听而不闻,大家都以为他对那几年的事情,失去了记忆。
可是他人从此变得非常的冷漠,在商场上,从不给对手留任何转寰的余地;只有对家人,才会有那么一点温情。
“他走过的路,连草都不会长。”商界的人都这么形容他,不敢对他有半分造次。
他经常看电影。周丽有时会和他一起出去看,周丽发现,无论是看什么片子,喜剧、悲剧,他都是一种表情——冷峻,似乎并没有看到电影在演些什么,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婚姻,也成了母亲最关心的问题,可是每次和他说起这个问题,他都突然间觉得心好痛,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原本以为他恨夏秋,恨她的冷漠和无情。可是当他今天在宾馆见到那个背影时,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可以忽略她,可是他根本还在牵挂她,心里还没有忘了她。她这些年过得好吗?是不是成了家?没有他在身边,过得幸福吗?想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心里的疼痛阵阵加剧。
可是,姐姐的剪纸,从哪里来的?他急匆匆地向着姐姐的房间的方向走去,他要问个明白。
听着母亲唱着催眠歌睡熟的周丽,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午饭过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憩。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见是周鹏,脸上的神情很急切。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好奇地问,揉揉眼睛,没见过弟弟的神情这样过。
“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周鹏举着手里的剪纸。
“就是上午我和你说的那个女孩啊,离别的礼物。”
“是早上和你挥手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吗?”周鹏紧接着问,急切的口气。
“对。”周丽看着周鹏,他眼眸里似乎有火苗在闪烁。
“有什么不对吗?”她关心地问。
“没有。”周鹏的声音有些疲惫。
周丽拉着周鹏,坐到自己床前的沙发上,用温暖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小鹏?”
“如果一个女孩子,面对追求她的人,一直都很理智,365天,天天如此。即便是那个人快死了,她也不屑一顾。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周丽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直都很理智,甚至男孩子快死了,也不屑一顾,只能证明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周鹏的眼神变得灰暗无比,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内心做着强烈的挣扎后下定决心般,他向姐姐吐露出心声,“我想回国看看。”
“回去干什么呢?”周丽关心地问他。
“去把我的心找回来!”周鹏哑声地说。白天的背影和剪纸,将周鹏那已经冬眠几年的情感,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