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边缘,所有的人都会露出人性自私、残酷的本质。——尔冬晨
各种媒体都在争相报道周氏父子此次归国的各项活动。媒体正式的新闻中,周鹏一直站在父亲的身后,偶尔才会有个镜头闪现,不认识他的人,会以为他只是周光明的一个外貌潇洒的随从。其他的宣传报道中,全然没有周鹏的身影。显然,周家事先作了安排。
晚上,夏秋看着电视上偶然显身的周鹏,下意识地用遥控器定格了画面,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的面容似乎更加的冷峻,但举手投足,显然更加的成熟和稳健。他行事一直都很低调,看来现在也是如此。
五月拿着一个苹果,在盘子里切分着,看着定格的画面,“他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平静?”然后又看着夏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原以为夏秋不至于惊喜,但总会有惊讶吧,确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只是一条普通的新闻而已!他回来与否,与我没什么关系!”夏秋将电视关上,回到床边坐下,双手捧着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口茶。
“当初和他分手,很难过吧?”五月小心翼翼地问。
夏秋飞快地看了五月一眼,将茶杯放到了案几上,“应该说是种解月兑。”
“你们有没有可能重续前缘?!”五月挑起眉毛看着她,犹犹豫豫地问。手里拿着刀子,连苹果都不想继续切下去了,掩饰不住的好奇心。
“”夏秋只是朝她空寂的笑了笑。
“珏珏,你们”五月犹犹豫豫,仍是问了出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他当初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不能原谅他?”
夏秋脸色变得晦暗,轻声地说,“那些小孩子时候的事情,我早都忘记了。”有些事,天意也好,意外也罢,降临在人身上,注定是摆月兑不掉,伴随终生,直到撒手人间,也许会更久——纠缠世世代代。不过,好在,她逃出来了。心,不用再受那万蚁噬骨之痛。这些年,那个噩梦,她一次也没有做过,是因为那两个主义——独身主义和午后主义支撑着她,让她远离了那个漩涡。她觉得天地虽然比父母去世前窄了,但是却是比离开周鹏后宽了,她可以自由地呼吸了,生活也在她的刻意安排下而变得丰富:她可以和两个日本小女孩儿一起去旅行,给她们充当向导;去孤儿院关心和她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工作时她也可以一丝不苟,全力以赴。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周鹏”这两个字,这几年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因为没有人提及、她没有去想,而没有存在过。今天突然看到这个名字,这个人,她才知道,尘封在了心底的这个人,如今被人翻扯出来,身体竟然有被人撕扯血脉般的痛。
听出她语气中的变化,五月倒背着一只手,略弯下腰,歪着头望着出神的夏秋,“真的忘记了?”
被五月拉回现实,夏秋起身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督促着她,“你呀,不要乱想了,赶紧吃完,然后梳洗睡觉!不然,明天又要我费劲叫你。”
五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笑着说,“看来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要修炼成精了!”说完朝夏秋伸了伸舌头,给夏秋的那份苹果留好,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不要吃了,刚刷过的牙。你全部拿去吃吧!”
“不吃你放到冰箱里好了。”五月打开卧室的门,带着洞若观火的神情,“珏珏,goodnight,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吧。”从夏秋的恍惚中,她知道,夏秋只是嘴硬。
“那好吧。goodnight。”和五月互道晚安后,夏秋拿起保鲜袋,装好苹果,又将茶杯洗干净,关上房门,躺到床上,想着刚才电视中出现的周鹏的画面,嘴边忽然泛起一阵自嘲的微笑,笑自己庸人自扰。这几年,都已经淡化成是陌生人了——他幸福,和自己无关;他痛苦,也与自己无关。
夏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回到了自己研究生毕业时。母亲请人算得命真够准,她,果然适合在南方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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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研究生二年级时,她就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国内知名的大公司应聘,半工半读,从小职员做起,一直到毕业时,她已经升任了那家公司的业务主管。
研究生毕业后,为了躲避学校里一位男生死缠烂打式的追求,她离开了那家公司。可是她没有回北方,而是到了江南。北方的家,她没有勇气回去。
她应聘远达公司的总经理助理的职位时,遇到了五月,五月那时已跳槽到江南的这家公司打拼,当时已经成为了这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读研期间,夏秋没有和以前认识的任何人进行联系,改名字的事情,也没有通知任何人,网上的邮件地址和聊天帐号,也全部重新申请。
当五月手里拿着夏秋的简历,抬头看着走进办公室面试的夏秋时,惊讶的嘴巴合不拢了。略微镇静后,便例行公事起来。
“回去等通知吧。”五月边说,边看着夏秋,用手指了指公司的大门口。夏秋明白,五月让她在那里等她。
不一会儿,五月跑了出来,随着她欣喜快乐地尖叫,然后是紧紧地拥抱,继而又泪眼婆娑地用力捶着夏秋的肩膀。“坏丫头,为什么这么久不和我联系?”
“佛祖告诉我,你在想我,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我的应聘没有问题吧?”夏秋微笑地看着五月,她还是老样子。
“怎么可能会有,你是所有应聘的人里面,考评分数是最好的,还有你那实习一年多的公司提供的能力证明,光这一张纸,就抵得上千言万语了。就等着来上班吧!”五月的眼睛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五月开始端详着她,迷惑不解地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看着她的清瘦又变得忧心忡忡,“怎么这么瘦?要有点肉才好!”两个人在一起,从中午谈到日落西山,到深夜还没有合眼,仍然在不停地说着别后的生活。
“珏珏,我们两个合租房子算了,我在这里,没有知心的朋友,那帮同事,故意说江南话,欺侮我听不懂。”五月打着哈欠,嘟起了嘴。
夏秋同意了五月的建议。这么几年的读书生活,由于她淡定慢热的性格,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举目四望,无亲无友,幸好碰到了五月。
或许也只有五月,能够忍受的了她吧。
她告诉五月,不要再喊她夏秋了。
“喊你清秋,觉得好别扭。”五月为难的噘起了嘴吧。
“就叫小名吧,过去的夏秋,已经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名字?”五月很好奇地问。
“因为要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也不例外。夏秋的眼睛看向窗外遥远的夜空,虽然月弯如勾,但她却好像在看向更遥远的地方,似乎在那里有什么她想要寻找的东西。
如五月所说,夏秋果然被远达公司所应聘,主要辅助总经理对流程部、人力资源部、财务部方面的管理工作,走马上任后没有半年,远达公司就被周氏制造总公司的亚达公司兼并。她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按照总公司的要求,建立了亚达公司内部的局域网络,关于亚达公司的管理信息系统的开发和实施,一年前和金力软件公司签署了合同。
这次的信息系统的实施工作,虽然艰难,但是毕竟是胜利上线了,达到了让所有员工在一个平台下工作的目的。现在离开信息系统,离开网络,大家反倒觉得没办法工作了。
亚达公司老总,对这个助理的工作能力非常肯定,随着人力资源部正职的退休,便接受了夏秋的建议,提五月做了正职。他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派这些在软件实施中有突出表现的人员,去法国旅行。虽然此时,他已经感觉到公司的冬天即将到来的寒意。
由于老总有了退休的打算,和对夏秋表现出的杀伐决断的能力的欣赏,逐渐的将人事、财务等业务的管理工作,交给了夏秋,自己则乐悠悠地,打算过两年舒心的日子,就退休了。
在亚达公司工作了两年,夏秋对公司的经营有了全面的了解,对公司运营中存在的弊端,提出了自己的改进建议,并且写了方案,报给老总。朱总也赞同方案中的内容,但是当时有一种侥幸心理,认为不革新,只要经济形势一直这么好,公司就不会产生太大的问题,再过两年,他就到退休年龄了,他不想折腾了,想平安顺利的工作到退休。所以那份改进方案,便被他束之高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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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元旦了。街上、商店里,到处都在做装饰。圣诞节的氛围还没有结束,欢庆元旦的横幅以及各种象征元旦到来的标志,已经满大街都是了。
由于国内有很多国家控制的经济因素,虽然金融危机对世界经济产生了影响,但是对于国内的影响,还不是太大。政府出了一揽子方案,来应对危机,加快经济的复苏。
亚达公司,是一家生产紧固件的企业,在这场危机中,紧固件行业是受到影响最大的行业。亚达公司基本上处于半停产的状态,半数人员已经被公司提前放假回家,等候复工通知。但是这也是在紧固件行业最好的记录了,很多企业都已经停产或者破产了。
朱总想风平浪静地熬到退休,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下半年刚开始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严冬的即将来临。年底一盘账,由于下半年定单大量减少,上半年的盈利和下半年的亏损持平。
朱总两手一摊,“相当于一年从头到尾,都白忙活了。”他看着夏秋,“唉!本想这样坚持到退休,谁知天不遂人愿。”
“”夏秋咬着嘴唇,眨了两下眼睛,无言地望着已是花白头发的朱总。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当初她的建议,被朱总搁置了,她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朱总一次,她说,“朱总,您看那个方案还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您给提提意见?”,可是被朱总婉转地化利器为糨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她只是个助理。
“我倒还好,辞职不干也没什么!只是这些和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弟兄们,我,我没脸见他们哪!”朱总双手捂住眼睛,肩膀有些微的抖动。夏秋看得出来,朱总是在内疚和自责。
“下周要开公司年会。您看会议报告”
朱总用力按了下面部,将泪水按在了手心里,然后朝夏秋摆了摆手,“不用写了,这次,你不用替我写了,我会看着办。”
在年末的公司会议上,朱总向全体与会人员表示了歉意,因为公司要维持运转,就要给大家削减薪水、削减年终奖、削减加班费用和各种福利,希望他们把政策传达下去,理解公司的政策和面临的困难,做好员工的思想工作。
“听说,他已经向上级公司提出了辞呈。”行政部罗总和旁边的物控部经理小声嘀咕着。“上面有意向,派一个姓郝的人来主持这里的工作。”
“真的吗?”销售部经理凑了过来。然后又问向旁边的夏秋,“夏助理,你知不知道?”满脸苦相的叹气补充道,“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我们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的薪水呢,还要供房。”
夏秋勉强地笑了笑,眼睛看了下主席台上的朱总,又看了看销售部经理,好看的贝齿咬住了花瓣似的下唇。朱总的辞职报告,是她按照朱总的意思拟好,然后打印出来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心情复杂的什么都不想说。公司目前步履维艰的情况,让她也有种挫败感。
“夏助理,幸亏采纳了您的建议,否则的话,我们公司,连让大家过年的钱都没有了,真没办法和弟兄们交待。”另外一侧的财务部经理朝夏秋竖起了大拇指。
散会时,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有些甚至灰心丧气、满脸苦想。公司景气不好,大家的收入降低,明年会是什么样子?有些人已经在窃窃私语,“是不是该考虑跳槽了?不然,今后一家老小,等着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