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东回国是在两日后，机场上的积雪一融化，他迅速包机飞了回来。昌叔在医院忙前忙后，接机的是司机小廖，有关于老爷子的病情，小廖也不甚清楚，只含糊安慰了几句便鲜少说话了。
一路上车速飞快，直奔渠安疗养院，那是广济卫生部直属单位，专为省级干部设立的修养场所。霍林东之前去过一次，是傅老爷子做静脉曲张手术，傅晋维带着去的。病房在特护一区，属于省部级高干专用病房，单人单间，里面家居家电一应俱全，还有俩护工专门看顾着，完全用不着傅晋维搭手。傅晋维倒也乐得清闲，抱着ipad切起了水果。
霍林东坐在一侧，旁边还有疗养院沈副院长陪着说话，话题不知道怎得，竟然谈到前几日轰动一时的广济贪污犯***被抓。老爷子四十多年老党龄，作风硬朗，对这种贪官败类自是愤慨到极点，话到气头上，也顾不得伤口，躬着后背怒喊道:“像这种贪污犯，决不能姑息，一定要彻查到底！”
哪知傅晋维一心两用，老爷子的话倒是听进去了，撂了ipad，抬头补了句：“对，要彻查，要彻查。先别说别的，就这疗养院，整的跟皇宫帝院似的，就不知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傅晋维说的声不大，但整间屋子的人都听的清楚。方才活络的气氛一下子僵下来，沈副院长楞在那里不该接什么话，傅老爷子更是气的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不孝子，你是来看我还是气我的…”
谁都知道傅老爷子是前省卫生厅副厅长，也是当年疗养院施建工程直属负责人之一，傅晋维敢当面说出这番话，老爷子不气才怪。傅晋维见势头不好，赶紧借故拉着霍林东往外走，临出门，还听见傅老爷子长吁短叹：“孽子…孽子…”
这一说，四五年过去了，霍林东眼前的渠安疗养院也物是人非，蓝靛土砖堆砌的长围墙变成极富欧式风情的花式铁艺栏杆，门面一壁褐咖色大理石墙横立，题了“广济省渠安疗养院”八个镏金大字，另侧设了哨岗台，一位身着笔挺军装的警卫员作势将车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车子戛然而止，霍林东蹙紧了眉头。
司机小廖按下车窗，示意警卫员将遥控栅门打开，警卫员扫了眼，生硬挤出几字：“外来车辆九点之后才准放行。”
“这警卫员。”小廖一边解开安全带，嘟囔着：“准是新来的，连咱的车都不认识，小少爷您稍等，我下去跟他说说。”
小廖径自下车找警卫员理论，俩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血气方刚，各不相让。霍林东无奈，只得拿出手机拨了傅晋维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仍是保持无人接听的嘟嘟声，霍林东倒也不挂。他知道，傅晋维是典型的夜猫子。有几回凌晨忙完公司报表，闲来无事打给傅晋维，里面总是歌舞升平，不时传来几声温莺暖语，爹爹喊着：“维哥~维哥。”酥的霍林东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傅晋维也不是铁打的人，销~魂一夜的代价，便是黑白颠倒，晚睡不起。
抓住这番规律，霍林东执着拨了第二回，果不其然，电话终是通了。
“操，谁大清早吵爷的清梦。“
还清梦，霍林东抿嘴，淡淡一句：“是我，林东。”
那头一下子清醒了，电话里传来抽气与被子呼哧扯下的声音：“你这小子。不是说下午落地？”
“开车去的纽约，绕过波士顿，直接包机飞回来，所以没来得及通知你。”
“我还说去接你来着，直接去的医院吧？”傅晋维问句里已有了七~八分肯定。
“嗯。”霍林东倒也言简意赅：“就为了这事，老爷子进了疗养院，我这过来，车不让进，小廖跟警卫员磨着呢，大清早也不好惊动别人，你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
“连前省委书记的车也敢栏，估计是个生手。”傅晋维略一考量，迅速又说道：“这样吧，我给院长打个电话，看有没有院领导值班给你带进去，几分钟的事。你先去看霍书记，我这边收拾收拾就去医院迎你。”
霍林东挂了电话，门口小廖跟警卫员愈吵愈烈，他摇下窗户，想把小廖叫回来，却见从不远处行政楼里急匆匆走出一人。
“吵什么呢！”那人颇有领导架势，西装笔挺，一路威风凛凛的走过来。
警卫员看见来人，慌忙立正站好，行了军礼：“宁院长。”
宁院长阴沉着脸，扭头扫了眼霍林东的车牌，顿时面露慌色，劈头对着警卫员一顿数落：“你怎么个情况，这么不长眼，看不见车牌号吗。数数一后面有几个零，连霍书记的车你也赶栏，还想不想干了。还不开门。”
这下小廖得意了，丢下糟训斥的警卫员，上了车。宁院长跟着过来，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牌，凑近车窗，巴巴递了上来。
霍林东靠着后座的真皮沙发，冷冷看着宁院长愤怒扭曲的五官在一瞬间变换成谄媚的笑脸。怪不得之前傅晋维总说，要看变脸，不用劳神跑去四川，去机关大院走一遭便有。
“是霍大公子吧，鄙人是疗养院副院长宁国维，这警卫今天第一回值岗，不晓得霍书记的车子，刚才我已经严厉批评过他了，保证不再发生类似情况，您见谅，见谅…”
宁院长持了名片的手就那么僵立着，似是过了十几秒，霍林东才示意小廖拉下车窗，将名片接了过来：“能走了吧？”
“当然，当然，您请…”宁国维赔笑附和。
“开车。”霍林东吩咐小廖。
汽车穿过曲径丛悠的小路，直奔特护一区，霍林东仰头疲倦的靠在后座上，他阖着眼享受片刻的安静，此时，口袋的手机竟猛烈响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