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邵华柏到片场搞的是突然袭击,贺佳敏看了看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所企图的,他原本就明白。但如果他果真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有能力规避风险的优秀投资人,那么自己这些天基于离婚使他变得狂躁的结论又是出自哪里呢?她的脸竟然有点发烫了。
“带她去休息吧,她冻坏了。”邵华柏并没有给王椽好脸,他指着安雅夕,看也不看那群人就为他们安排了工作,仿佛他们是他的员工。
一男一女两个人赶紧过来架起安雅夕,正要走,却听邵华柏对她说:“我们可以介绍一个好一点的离婚律师给你。”接着,他又对贺佳敏说:“这件事交给你了。”
安雅夕的情绪似乎已经随着那一声骂发泄了出来,看起来比刚才安静多了,但仍面无表情,瑟瑟发抖。
“我会安排的。”贺佳敏点点头,对安雅夕说:“我回头联系你。”
安雅夕无言地背过身去。她个子不高,只到邵华柏膝盖的外衣已经罩到了她的脚踝。她的脚冻得红通通的,脚底板乌黑,并且印着血迹。
王椽暗中做了一个手势,那一男一女架着安雅夕离开了。他立刻转着一对细小的眼睛说:“我听说她受到老公的威胁,要与她协议离婚,她好像不大愿意,反正最近情绪一直都不好,有点神里神经的,导演差一点就换下她的……”
“不要换。”邵华柏突然说,“要我投资的话,不要动她,要换换导演。”
“谁?”王椽有点不敢相信。
“导演。”邵华柏神色冷峻。
“这个……这电影还是他说服我投拍的……”王椽一脸无奈。
《海上明月》的另一投资方,做建材生意的郑老板前几天向王椽透露,说有望拉进一笔大投资。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王椽还是期望这部电影新增加的资金由自己带入,而就目前与各方接触的情况看,就邵华柏这里希望最大。但如果他的注资要求是换导演,又将牵扯郑老板进来,那问题就复杂了。
“有烟吗?”邵华柏问。
王椽赶紧从包里取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邵华柏,还帮他点上火。
邵华柏猛吸一口,然后吐出一团张牙武爪的青烟,说:“那就算了。我不相信一个毫无同情心的人能拍出什么好片子来。”
目前为止邵华柏戒过两次烟,第二次开始没多久就看到他摘掉了婚戒,那时贺佳敏想,看来这一次戒烟又将以失败而告终。没想到,这个终点竟然拖到现在。他一定想起什么了,贺佳敏想,不然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不入流的女演员产生同情,并且还要帮助她。
贺佳敏刚才还在怀疑离婚带给邵华柏的伤害会不会只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王椽追着邵华柏一个劲地解释。
贺佳敏扔下他们回到拍摄现场,问了工作人员后找到剧组租用的大巴。安雅夕果然在上面。她已经换上了羽绒服,头靠在窗户棱上,一头秀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好点了吗?”贺佳敏问。
安雅夕并不抬头,也不接话。
贺佳敏靠着她坐下来,然后轻轻拍她的背,接着把手搭上她的肩。
安雅夕没有抗拒,转身抱住贺佳敏,呜呜呜地恸哭起来。
“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几分钟后安雅夕终于开口。
贺佳敏突然感到一股寒流在胸口游走,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跟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跟她的情感世界在某个点上产生了联接。
“王八蛋!男人都是王八蛋!”安雅夕吼叫起来。
贺佳敏在安雅夕的身体重又剧烈起伏之时又加了把劲抱她。直到安雅夕慢慢平复下来,她才一字一句地说:“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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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的路上邵华柏一路狂飙,贺佳敏努力跟着他,却屡屡跟丢,最后她干脆放弃。
其实贺佳敏开得也不慢,七十码的速度已经让她像个疯狂老鼠一样在公路上呈S型超越了无数辆车。路边隔离带上那一排不知名的矮丛在这样的速度下变幻成连不起来的一道虚线,让远处的风景照过来。她曾经觉得这是一件相当神奇的事情,真实的隔离居然会被速度模糊掉。但今天她想,其实无论隔离是否真实,它所隔开的事物还不是一样存在,你以为你看不到,换个角度换个方式,它一样会进入你的视野。
她点开电台,《WhenYouSayNothingAtAll》流淌出来,这是她极喜欢的歌,这会儿却想找点新鲜的。
“根据《婚姻法》解释二第十一条第二款的规定,男女双方实际取得或者应当取得的住房补贴、住房公积金为共同财产,因此,男方用公积金还款,实际上就是用你们共同的财产还款。当然,除非你们之间事前有与之相反的约定。”这段话说得流畅自然,声音也很干净利落,听起来有种不容置疑的霸气。贺佳敏原本是想找歌听的,却停在了这个频率。
“我明白了,谢谢季律师。”
“好的各位,您现在收听的到是上海城市电台的《城市家事》节目,今天的嘉宾是每周都会与您相约在此的季纹玉律师,她是一位出色的离婚官司专家。您的婚姻可以不完美,但离开之前的那个句号一定要画得完美。这一点,季律师一定能帮到您……好的,让我们来接听今天的最后一个热线,喂,你好……”
“你好主持人,你好季大律师。”
“呵呵,她叫你大律师。”主持人与嘉宾开起了玩笑。
“过奖过奖。”律师打趣。
接进电话的听众继续说:“季律师在上期节目中说,对付不健康的婚姻唯一的手段是结束而非诊治。您不觉得这样的言论太极端了吗。”这个女声听起来细小无力,没想到话一出口无比尖利。
“我且认可你的说法,将其视为极端言论。但通常情况下,极端情境下才会产生极端言论,这句话在上期节目中是有语境的,希望你不要断章取义。”季律师反应很快。
主持人于是问:“这位听众似乎经常收听我们的节目噢,非常感谢。请问是否有具体的求助问题?”
“有。”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讲。”季律师说。
“我已经把电话留给导播了,我们下来谈吧。”她话音刚落就挂断了电话。
“这位听众非常可爱。”主持人说,“季律师,希望你跟她能建立合作,并且合作愉快。”
“嗯,你的祝福也很可爱。”季律师说。
听到这里,贺佳敏笑了。她觉得主持人跟嘉宾的私人交情一定不错,不然肯定不会这么默契。想了想,她放缓了车速,一面开车一面发短信给电台。而直到主持人讲最后一句话,她的短信也或者是与她有类似需求的人发去的短信才被回应。
“有听众在我们的短信平台上问询季律师的信息,好的,我再来介绍一下,季纹玉律师是上海敏光律师事务所的资深离婚律师,善于处理各类离婚案。好的,我们今天的节目至此结束,感谢您的收听,再见。”
敏光……贺佳敏嘟囔着,同时拨通了114查号台:“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上海敏光律师事务所的电话,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