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天亮,小小挣扎着起来,对着镜子,挥了挥软耷耷的胳膊,憋足了全身的劲说道:“陈小建,别以为我没了你就活不下去,告诉你,无产阶级是打不倒的!噢耶!”又打了个V字形手势。
洗漱完毕,小小来到早点摊,吃了两大碗热面。这三天,差点没饿死。然后直奔学校。今天是毕业典礼的日子,但因为工作都还没个着落,典礼就低调成了领证大会。
进了礼堂,已经熙熙攘攘都是人了。除了老师、学生,还有几个记者手里拿着麦克,后边还跟着扛摄像机的,在人群里东转西转。小小就听见一个女的叽叽喳喳跟小麻雀似的说:“今年是人类跨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也是大中专毕业生实行自主择业的第一年,大家可以看到我左手拿的是一张去年的派遣证,而今年,它却变成了一纸就业协议书。”
这个生活中的事实终于非常滞后地变成了政策上的事实,小小心想,“我妈的愿望我刚完成,却突然没了下文。”哼了一声正想走过去,却被那个女记者的麦克拦住了,“这位同学你好,请谈一下你的感受。”小小瞪大眼睛盯了那个记者一眼,然后冷冷地说:“你觉得这件事情是可以讨论的吗?好比你的出生,就算你不愿意,可你回得去吗?”说完扬长而去。丢下那个女记者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小声说:“嘿,今儿还真让我遇上80后了。”
小小穿过人流,找到自己班的位置,还没坐下,边上的同学就问她,“陈小建呢?他怎么没来。”小小叹了一口气,心想,我今天遇上的都是什么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挤出个冷笑,又哼一声:“他死了。”那同学一愣,随即笑了,“怎么,吵架了吧?”“毕业证对他来说领不领还不都一样。”她又答非所问地说。听得同学莫名其妙,感觉她今天没在状态也就不再理她。
接下来又是开会、又是领导讲话,最后小小终于领到了四个东西:毕业证、就业协议书、档案、户口迁移证。
小小发现现在鸡肋一样的东西就是多,比如就业协议书,找到工作签不签这个都一样,没有工作拿着也是废纸一张。再比如档案,随身携带没有用,扔了又觉得很可惜,听同学们说,人才市场可以代理,一问价,竟然一年的费用将近五百块,合一块五毛钱一天。自己一分钱还没挣到,就得先花一块五。算了,听老乡说黄土也有地方可以保管档案,并且属地毕业生免费。干脆放在那里,管它是石是土,免费就行。
更让小小为难地是户口问题,她的迁移证上写得清楚,迁入地:黄土县劳人局。打电话一问,劳人局的答复是,今年的毕业生按迁出地原则落户。也就是说,小小的户口应该落到黄土岭。天啊,地球果真是圆的,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合着我自以为完成的那,还有悬念啊。可是打死也不能回黄土岭啊,否则我“十年寒窗苦”图得什么?于是,小小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当黑户。
小小去黄土县城送档案的时候,是费了九牛两虎的力。她不是找不着北的那种人,但问了几个人,有的说从没听说黄土还有人才市场,有的干脆摇摇头,有的好像听说过,位置也描述得模棱两可。她按照以前劳人局的人指示的大概方位,又参谋几个有耳闻的人的描述,蹓了好几条窄窄仄仄的胡同。突然眼前一亮,见几个高层建筑之间隐着一个土灰色的四四方方的小平房,上边挂着一幅大红条幅:黄土县人才市场。房子之破,就像拆迁地区的钉子户似的突兀地踔在那,房子之矮,在四围建筑的衬托下和掉到井里差不多,好在“人才市场”这个名字还挺时尚。
小小进了院,从门卫屋里出来个老大爷,没等小小开口,他咧开嘴嘿嘿一乐:“送档案的吧?跟我来。”小小跟在他身后,来到小平房的门前,门上挂着一副铁链,用一把老式大铁锁锁住。铁链上落满陈年的灰,又黑又厚,扫下来估计能月兑成一块坯。但铁锁身上的灰已被模掉,露出清楚的黑漆来。
老大爷从兜里模出钥匙,一拧,锁弹开了。一推门,铁链上的灰便又落下许多,老大爷用手一扬,又用嘴吹了吹。灯亮了,小小竟有些吃惊,房间四面皆是书架一样的木橱,比小小的身高还高出不少,将所有的窗子都挡在了后面,每个橱子又分成一层一层的格子,每一层格子都挤满了牛皮档案袋。这让小小一下想起一个地方:骨灰堂。在学校的时候,每年清明,学校都组织同学们去烈士陵园扫墓,那里的骨灰堂就是这样密密麻麻一个一个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贴着照片。不同的是,烈士的照片贴在外面,这里的照片是贴在档案袋里面。
一个小小的黄土,哪来这么多人才,这些人才都有工作吗?全中国像黄土这样的县城多如牛毛,那加起来又该有多少人才?他们的工作都解决了吗?这里究竟是档案的来处,还是去处?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会变成两毛钱一斤的东西吗?
“大爷,咱的人才市场都有什么活动?”
老大爷看着小小,又憨憨地乐了:“什么活动不活动,上边让挂就挂呗,”边说边瞅一眼墙上的条幅,“省得你们来找不见地方。”
小小感觉很扫兴,坐上班车直奔老家。
孙玉树媳妇一听女儿的叙述,好像被人当头泼下一瓢冷水:“那咱的学不就白上了吗?钱不都白花了吗?你姐花了那多钱,现在债还有零头,弄个这样的结果,你再这样,我还有什么指望?要说我这人命苦,那真不是瞎掰的。”小小见母亲仿佛从心底涌起一股悲戚,迅速笼罩了每个毛孔,从眉毛梢到耳朵垂,都暗暗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妈你忘了不成?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我就不信我还能饿死?”
“唉!”孙玉树媳妇长叹一声:“你这叫年少轻狂,你哪知道这世路的艰难。也怪你爸,上炕认得老婆下炕认得鞋,亏他识文转字,半个象样的人都不认得,就算有钱,都不知送给谁去。”
“妈,你也别埋怨我爸,不靠我爸,我也能闯出个样子来。不说这了,我饿了,先找点吃的吧”。
小小打开用来盛饭的橱柜,净是一些馊粥滥饭,该扔得没扔,咸菜算是最象样的了。再四处转转,一个鸡蛋没有,正是蔬菜丰茂的时令,竟一点绿色不见,只在堂屋一角散着几个鹌鹑蛋大的土豆。
“好点的,我扲到集上卖了,庄稼人攒钱,可不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母亲解释。
“可你总得吃个鸡蛋啥的,要不身体咋受得了?”小小强忍下心里的疼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颤。
“有什么受不了?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我想好了,等这点债还完了,我就买点好药吃。”
“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花家里的钱了。”小小信誓旦旦地说。
作者题外话:我想写的是当代青年的生存状态,尤其是广大的“穷二代”们,不关心他们何谈民生?也许我的文章处处充满铜臭,但金钱真的正在玩弄我们的灵魂!广大读者朋友,谢谢您的支持,谢谢收藏!谢谢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