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先把自己吓死了,没那么可怕。再一个,怎么说我们老家也是鱼米之乡,总比去云南喝盐巴汤强吧。还有,白玫碰到郭医生是天意,我们不能逆天行事。”终于,爸爸下了结论。
“鱼米之乡!你那时当小地主,当然觉得那里是鱼米之乡。现在,你去试试,管保你是惶恐之乡。”妈妈对鱼米之乡的说法不以为然。也忘了她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别吓着白玫了。我们家乡民风纯朴。”
“还纯朴呢,兰兰说说,是不是女乃女乃家屋后的竹园里,经常有人躲在那里,不是偷竹笋,就是偷听你们说话?”
小妹妹说:“是的呀,吓人巴拉的。”到底人小,听到妈妈一问,就实话实说了,忘了她的立场。
白玫说:“这倒不怕,我和女乃女乃也没有什么怕人家听到的话。我们又没有秘密,也不会讲什么反动的话。让人家听就是了。”
妈妈直摇头,说:“看来,你是认定了投亲插队这一条道了。唉,我就怕你女乃女乃的成份影响到你,政治地位,压倒一切。”
爸爸说:“我们生产队里有一半是本家,另一半是亲家,没那么可怕。”
“现在是什么年头?还讲什么本家、亲家!没听说‘亲不亲,阶级分’这句话吗?迂腐!”妈妈一副“你真幼稚”的神态。
爸爸说:“我们家祖祖辈辈没做过亏心事,谅他们不会对白玫怎么样的。”
妈妈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那些遭到冲击的人都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还是因为他们的先人做过亏心事呢?老白,你真是一个老白!”
“你骂我?”
“不是我要骂你,实在是你好象没有睡醒。后街凤家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凤家的大儿子其实是抱养的。大字报贴了满街,谁都知道。”
“就这些?”
“还有什么?难道他家的女儿也是抱养的?”
“那倒不是,是那个儿子和他们划清界线了。他说,虽然找不着亲生的父母,但是,绝不当资本家的孝子贤孙。”
“好理解,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狠是狠了点。”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那个儿子还揭发他养父有对党不满的言论,所以啊,他养父本来是资本家,现在资本家前面加了两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字吗?是‘反动!’”
“是吗!?”
“我也是才听说的。你说,凤家夫妻俩亏待他儿子了吗?那可是比亲生的还要宠一百倍啊。我亲眼见过,那小子小时候,他的鼻涕是他妈妈用嘴巴吸出来的,恶心得我!我的两个女儿都是亲生的,可是,我再宝贝也不会帮她们吸鼻涕。”
“人心啊,人性啊!唉,但愿乡下的人平等地待我们白玫。”爸爸摇头叹息。
妈妈说:“阿弥陀佛!上帝保佑!”
爸爸苦笑了,他说:“你究竟是佛教徒还是基督徒啊?”
妈妈说:“我是病急乱投医。”
这时,白玫说话了:“其实,妈妈你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人家还不收我呢。乡办的人说了,生产队,大队,公社,每一级都要盖章,万一有一处搞不定,投亲插队这事就黄了。”
妈妈听了女儿的话,她的心里真是矛盾又痛苦。多么无奈的出路,却还要担心此路不通。她愁眉苦脸地想了好一会儿,说:“既然这样,我们四人举手表决吧。赞成白玫回乡的举手。”
白玫第一个举手,小妹妹跟着也举起了她的小手,爸爸看两个女儿都举了手,他望了妻子一眼,举起了他的起决定性作用的大手。
妈妈说:“好了,三比一,我无话可说了。”
夜深沉,心翻腾。黑夜向着黎明迈步,而等着白玫去走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