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小屋,一间最最间陋的房间呈现在白玫的眼前:一床,一桌,一凳。桌上一个塑壳热水瓶、几只碗。这时,又几声咳嗽从里间屋传出来,白玫走进去,只见里面的格局和外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西间墙上挂着一支竹笛,窄窄的木板床上,白白的床单下是一个人形隆起,直挺挺的,枕头上也不见头脸,只有一缕头发。瞬时,一丝凄凉的感觉涌上白玫的心头。她哑声喊:“凌志。”声音惶恐而凄惨。
凌志把头露出来,说:“吓着你了吧?”
“当然,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这种睡相,直挺挺的,蒙头盖脸,身上的床单还雪白,要不是我在门外听到你说过话,还以为你牺牲了呢。真是的。”生气的白玫故意这样恶狠狠地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哪有人这种睡相的,听也没听过。”
白玫一点也不相信凌志的话,认定他是恶作剧。
凌志一边坐起来一边说:“我一向是这种睡相,晚上睡下什么样,早上起来还是什么样。”
“难道你一晚都不翻身?”
白玫想说自己有时睡得被子都掉地上了也不知道,但她忍住了没说。
“我也不知道。”
听上去,凌志说的多半不是吹牛,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象有点连他自己也纳闷的样子。
“真服了你了,生病居然还睡得笔端笔正的。”
白玫还是不相信。
“什么生病,有点发烧、咳嗽而已。一点小病就睡得歪歪扭扭的了?大病没生过,我不知道生大病或者快死的时候我会什么样,我猜我死的时候不是躺得笔挺,就是站得笔直。”
凌志就是凌志,这种时候,还说怪话。
“死的时候还能站得笔直?阿米尔啊你。‘冰山上的来客’看了几十遍,着魔了吧?”
凌志说:“当地人骂人不是老说死相吗,的确,有的人死相是很难看的,我死的时候不要太难看,也要端端正正的。”
白玫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说:“你这人,什么死啊活的,听上去多不吉利,多吓人!再这样说话,我走了,不要理你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怎么来了?”
凌志想,多怪自己刚才没有能忍住咳嗽,不然,我肯定装做不在屋里。他非常不愿意让白玫看到他的软弱。白玫进门前,他正在默默地流眼泪,所以,把头藏进被单里,顺便擦掉了泪痕。
白玫从背着的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说:“还书呀,都那么长时间了。人家催你没有?”
“你是说人家催我还书?没有,不用还的。”
凌志真后悔自己那天送书时少说了一句话,害得白玫走这一趟,又让她在不适当的时间里出现在不合适的空间里。
听凌志说不用还的,白玫问:“你自己的吗?”
“不是,不过,人家说了不用还了。”
“噢。”
后来白玫才知道,这书是从谁手上拿来的,为什么凌志会说不用还了。
如果时光倒流,我会要求凌志不要再从她手上拿书吗?白玫问自己,回答是不会。因为不光是凌志,白玫也需要那些书。是书,让他们开拓视野、忘记忧愁。书本是他们单调的插队生涯里唯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