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前世约了你 山中少年今何在(三)

作者 : 黄成松

山中少年今何在(三)

我少年时代跟我的那帮身上带着七分人气,伴随三分匪气的兄弟一起,在我们家乡走南闯北,横行霸道于山山水水间。在我们那帮兄弟中,石头家是住的最偏远的。石头考取大学那一年,他的家里为他置办了状元酒。作为他的好兄弟,我肯定是要去宴会上喝几杯的。

石头家是住在云贵的交界处,在那里,只要过了一条叫湾河的小河,就到达了云南曲靖。石头的初中生活就是在对门的宣威读的,因为出省读书,比他离村上镇里去念书还要近。在我的印象中,云贵的交界地带总是有横七竖八的大山,石头家那里也是不例外。

我们一行人从市区出发,下梅花山,过马落箐,沿着北盘江岸,经过发耳,路过都格,最后上鸡场,来到一个叫箐口的地方。在闷热的面包车上坐的混混沌沌的我下车后,拿出手机一看时间,我们从市区奔波到这里,已经耗时五个小时。那天是个雨天,箐口大概是海拔较高的缘故,雾气缭绕,虽然是在盛夏的八月,天气难免有些冰凉。

有的兄弟一下车就喊饿,赶忙问石头,还有多远才到得了家。

石头笑了,笑得很狡猾,你猜猜看。

那兄弟道,应该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吧。

石头摇头,有些深沉又近乎厌倦的道,我不骗你,即使是坐车,如果中途没有扯皮,至少也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关键是车只能到达我家的上面的公路,要到我家,至少还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

去你家的路没有挖通么。

石头忧伤的道,挖通?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这辈子怕是通不了的了。那儿没有几户人家,差不多都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镇里和村里的工作人员,几乎一年难去那里一次。

天啊,石头,你们那里不会真这样偏远吧。一个兄弟不信邪的问道。

石头大笑,等会儿你就知道有多远啦,各位兄弟,你们要做好心里准备,我是叫我家亲戚开拖拉机来接我们,但那坐不了多少人,所以有部分兄弟得坐牛车。

啊?牛车?石头,你没有搞错吧,这儿还有牛车?

嗯,是牛车。听到没有,牛车,知道吗,牛拉的车。石头边讲边笑。

众兄弟也是哈哈哈大笑,一时间,这荒凉的山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一会儿,来接我们的交通工具果然来了。一辆拖拉机,三辆牛车。我很奇怪这电力车和人畜车居然会同时到达,难道这烧柴油的拖拉机,就只跑得过那吃草的牛?嘿嘿,真是个有趣的事情,然而,有趣的事情,还在后面。

众弟兄七手八脚跳上牛车,爬上拖拉机,浩浩荡荡的往石头家方向出发了。

我对牛车最感兴趣,首先就挑了一辆车厢里铺有麦草,干净舒服的牛车上去坐了。拉车的是一头大黄牛,膀大腰圆,虎头虎脑,一对牛角在那莽莽苍苍的大牛头上拔地而起,蜿蜒盘旋,长的虎虎生风。这是一头健壮的大牯子牛,可能是因为一直野生放养在山上,吃的草水分好,喝的水矿物质高,身体发育的好,日子过得舒服,看上去毛光水滑,特别健康。

大牯子牛看见我上了车,回头看我了一眼,那大眼晴清澈如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在里面看见了友善,看见了好奇。忍不住走到车头,抚模起了它敦实光滑的脊背。它没有反感我,而是乖巧的接受我这个陌生人的。我从小就和牛打交道,对牛有很深的感情。

我小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头大黄牛,我从小学时代到初中,那头大黄牛陪同我走过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我家的那头大黄牛特别有个性,它特立独行,出门吃草,其他牛吃过的它绝不会吃一口,所以那时候我常常把它赶在牛迹罕至的地方去吃草,它也很乐意去。这牛的特立独行还表现在,它从来不跟风,比如它在这边的山地吃草吃得好好的,那边的草地有一群牛在那里谈情说爱,撒欢奔跑,好不热闹,它至多只是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些草,看几眼后,很潇洒的甩甩耳朵,然后很不屑的吹吹鼻子,就又埋头吃起自己的草来。倘若是那些不安分守己的母牛来勾搭它,它也不大去理会,打打招呼寒暄几句后,就又吃自己的草去了,搞的那些多情的母牛很是没趣。

我家的这头牛因为我照顾得好,吃的是上等的好草,喝的是营养极高的好料,长的膘肥体壮,肥头大耳,力气特别大。它一天能够耕好几亩地,那时候我家的亲戚们常常来我家借它去耕地,这让我很不高兴。我一手喂起了的牛啊,而且是陪我一起长大的牛啊,它已经相当于我的亲兄弟了,谁舍得让自己的好兄弟去吃苦受累啊。可是,我淳朴的父亲不这样去想,亲戚来借牛,他是有借必借,从来不推诿。那些亲戚家不养牛,就不懂的珍惜牛,喂好牛,所以每当晚上他们满意的把那筋疲力尽的牛儿送回来,一棵草也不给它带来,一点粮食也不给它吃的时候,我就特别气恼,常常当着亲戚的面埋怨我父亲,你看,你看,这牛一天只知道拿去犁地,草料都没得吃,肚皮瘪的要死,这牛还能再借么。我父亲也为亲戚不爱惜牛生气,往往就叫我,那你还不快去屋里找几碗包谷面来拌水给牛儿吃。亲戚听了我父子俩的话,就有些脸红,小声嘀咕道,今天都得草料吃了呢。我父亲不说话,只是看着大黄牛狼吞虎咽的吃着我搅拌的包谷粥,然后自己抽起旱烟袋来。晚上的时候,我会听见父亲坐在屋檐下跟母亲聊天,会说,小龙(我没有名字时的小名)有时候尽管很胡闹,但他爱牛是对的,今天我们家的牛就被某某家饿了一天,女圭女圭很生气,我也很生气。我母亲听了,往往会笑道,我的幺儿是聪明人,他什么东西看不出来啊,有时候比你这个四几十岁的爹还看得远。我父亲就爽朗的笑。果然下一年,那些不爱惜牛的人再来借牛耕地的时候,我父亲就推月兑不借了,这让我很是高兴。于是我继续牵着我的大黄牛,爬坡上坎,穿林过草,继续逍遥的在大自然吃草,唱歌。

只可惜,我渐渐长大,后来走出家门,去外地求学去了,高中的时候,父亲觉得那头牛已经老了,就把它卖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在假期回家去的时候,看不见大黄牛,心里面狠狠的难过了一阵子。但奇怪的是,我做梦的时候,常常会想起那头黄牛来。它那威武健壮的样子,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每次都会让我很忧伤的醒过来。

那天我们在去石头家的路上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石头突然问我,非默,你小时候放过牛没有。

这句话把我从记忆的河流上拉回来,我大梦方醒,道:

“放过啊,从懂事起到初中,差不多十年了。”

石头道:

“我们两兄弟差不多。我也是放了十几年了。不过我现在回家都还在放牛的。”

他指着拉车的大牯子牛,对我说道:

“这头大牯子牛的老妈,我就放了近十年。后来,老死了,我爸爸就把它埋在了一课大松树下。”说罢爱惜的拍拍牛儿的。

我叹了口气,道:

“谁说人和畜生,没有感情?我这辈子,跟牛结下的缘分,可以说是难舍难分了。我从小放牛,一头牛陪我长大,直到我上了高中。我在牛那里学到了很多,比如大气稳重,比如淳朴善良,比如吃苦耐劳,比如桀骜不驯,比如活泼好动,比如特立独行的不同一般的处事哲学。牛的脾气也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的生命历程中,牛陪伴我度过了懵懂的童年,带给我乐趣,也带给我很多忧伤,也是牛,让我开始洞悉人情世故,世态炎凉。”

石头听了,也是很动情:

“我们是农村成长起来的孩子,尽管一出生就更其他的人缺少了很多东西,但那是后天的,可以补。相反,我们所拥有的比如放牛之类的很多经历,却是很多人想拥有都无法拥有的。就如你说的,不关是放牛,我们确实是从农村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顿了顿,石头又接着说道:

“我小时候,来村里上学要走四个多小时的路,早晨往往是凌晨四点就得起床,匆匆的吃完饭,就披星戴月的上学去了。那时候,山上还有野狼野猪出没,不注意还会在路上遇到。天黑,路不好走,赶上下雨天,经常摔跟斗。有好几次,我直接被狼的叫声吓得跑回了家。”

石头和我谈的很带劲的时候,不知是哪位兄弟,突发奇想,尽然唱起了《东方红》。那“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子一起,所有的兄弟都跟着吼了起来。一下子,拖拉机的马达声,牯子牛的叫声,牛车轱辘的叫声,人的歌声,树叶上雨滴的声音,混成一支庞大的交响曲,在山间回荡,回声阵阵,热闹非凡。一路歌声,一路欢笑,我们不知疲倦的跋涉上百公里,终于来到石头家。

我们到了石头家,也是晚上十一点。那个夜晚,我们吃了石头的家人精心准备新鲜猪肉、野山羊肉、刚宰杀的肥厚的牛肉,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猜拳行令,大伙吃的特别尽兴。

第二天,我有急事就先走了,石头安排了他的亲戚在他家上面的公路送我到鸡场去。他执意要送我到坐车的地方去。

那时候石头已经是醉的差不多了,但意识还比较清醒,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由于受酒精刺激,舌头开始不听使唤,所以他就结结巴巴的说:

“非默,我们是好兄弟。今天你不远千里来为石头我捧场,我很感激。这是一个他妈的令人讨厌的地方,我发誓这辈子只会叫兄弟们来这一次。以后,我自己都不会再回来了。结婚我也不会来这里了。我他妈以后再不会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石头说得很动情,很伤心。

我知道他的伤心,这片土地太闭塞,自小就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给他的求学之路造成了天大的阻碍。要不是他生命力旺盛,在求学的路上坚定的走了下去,那么他今天肯定已经跟他童年的伙伴一样,已经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变成了一山野村夫了。想起这些伤心事,我的兄弟怎么会不感觉到难过呢。

唉,家乡啊家乡,你的孩子们又爱又恨的地方,怎么去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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