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48

作者 : 潘小纯

我走了几步,对医生说:

“要动手术了,您安静躺下吧。”

“我不是正躺着吗?真是的。”

“您还在牵动着手指呢。”

“我手上有尼龙绳子。”医生说。

“这就不好,临近手术,还弄绳子玩。”

“他又不会过来替我开刀的。”

“他要来的,他现在正在帮护士搬药品。那些药品将彻底驱逐困扰您多年的体内疾病。”

“主刀医生他也在弄绳子玩。”医生突然对我说。

“他弄绳子是他的事。在开刀前,他总要从别处弄来一根绳子,在绳子上绾成圈,一头套自己脖子,一头套住手术床四边的立柱,同时把自己一只手也套住,以此来表示他非把手术做成功不可的决心。”

医生说:“刚才他在脖子上套了绳环,他怎么能跑到那头去搬药品呢?”“他放了长线了。”

医生离了骂人便无事可做,整个西间在他眼里,此时都在以你骂我、我骂你的形式出现。骂骂人,消消气,是西间里等待开刀动手术的任何一位病人的消遣活动。在医生看来,最好的方法是能独自一人对世界痛骂一顿,最好能够站在大河岸边,朝眼前的河流口吐污言秽语,扭头对岸上万物发泄仇恨,能冲出西间大骂在西间里出现的那些形形式式的狗杂种。医生看见我站在远处不过去,开始朝我发火:

“狗娘养的,今天他也犯傻。”他骂道。“平日里倒对人殷勤。在这儿一扭一扭的,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来西间陪我对你会有许多好处不成?”

他说(一个人说):

“瞧这下面的床铺,也不托人给我安排安排。说是来陪我,也不知道今后的利害关系。”究竟有什么利害关系?医生说:

“瞧这西间,狗日的,进来出去一趟,出去进来一趟,总之,在里面走动一趟,我说,狗日的,也没什么好处,你们看,你们猜猜看,到现在我得了什么了?第一刀,刀下流血,流了,补充一个说法,狗日的,就是要补充一个说法,在西间里面补充。”医生发现西间里没人,只有我站在悬吊皮管的高架前,他说:

“没人还不过来,怕什么呢。喂,你走过来一点行不行,到底行不行?对准大路的路面走,别老呆在原地,现在西间里没人。”他身体不动,头发在吸风器吹进吹出的气流中飘着,他很不甘心地对四面看了看,

“西间可是一个能整死人的地方。这儿可以整死人。进西间开刀,不进西间不开刀,(但是在外面也能施行手术,只是对象不同),喂,你走过来成不成,这儿这时又没别人,过来,统统走过来,连皮带肉。”

医生不喝水,也不喝茶。整整七个月住在医院里,他没喝过一点茶水,往后面发展,他将力争做到不吃不喝,但照样能过上好日子。要过上好日子,主要应根据今天在西间里动手术的情况而定,定了,就有好日子过,没定的话,或者是定不了的话,不能定的话,那么许多好日子能不能过上,就很难说了。不过,一定要想办法过上好日子,即使开刀不成,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来解决,比如开第二刀,(现在就用彻底解月兑的办法来了结还不到时候),用什么办法呢,用就用吧,管它呢。办法并不难想,定下了就去实施,多么美妙的生死轮回。医生朝远处的我说:

“你快过来,替我出个主意,你看我快要死了,在临死前,能不能不开刀,就在今天了结这事,不开刀,离开西间,到你那儿去住,行不?你摇头否定,是不是?你在那儿摇头了,是不是?快走过来,这儿又没别人,你不要老是拿我当病人来看待,看扁了我,看偏了我,你这有皮有肉的傻瓜蛋。”

医生只有一口气在口腔中进出,(似乎是这样),他只要有办法可想,就会觉得进西间是多余的,是没必要的,即使进来了,也治不好自己的腰背坏死症。有办法就不用进西间,医生试图让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说:

“你来,我让你瞅瞅我的后背,现在几乎都腐坏腐烂了,我不怕冷,不怕羞,都掀起来让你看好了。”

“你感觉有没有影响到前胸?”我站在远处问他。

“现在轮到你替我诊断了。”

“我是为您的将来担心。”

“我也是。”医生说。

“前胸感觉怎样?”

“你担心的没有道理。”

“不,前胸对于这种病来说是禁区,病一旦进入了,人就没得治。”

“进了西间才没治呢。”

医生见我仍站在远处不肯就范,他说:

“你就就范了吧。”

“我看今天做手术的病人不会只有你一个。”

“你有话就过来说,求你过来说吧。”

“连皮带肉?”

“主要是想靠近你。”

“医生,今天做手术的病人肯定不止你一个。”

“你过来说话不好吗?这儿没人,只有你我两个人。”

“我可不愿违背主刀医生对我的嘱托,他要我看住你,让你呆在床上安静些,别乱动。”

“他们都死到哪儿去了?”医生又恼怒起来,“他们都死到哪儿去了?还来教训我,让我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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