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翊宫前我不好多说，只能将小顺的事暂且按下，与宣王妃一起入内请安。
平日里极少见的贤妃娘娘竟然也出现在坤翊宫内。
面对我与宣王妃的行礼问安，坐在母后下首的她只淡淡点头，算做还礼。
本以为请安完毕，母后就会让我们离开。不想，母后却赐了座给我们，我只好与宣王妃一起坐下，等着母后发话。
“刚刚说的事，你自己再想想。”母后转头看向贤妃平平道。
贤妃妆容素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东云这丫头……”
东云！我心里一惊，不自觉望向守在门外的小顺，他低头躬身的样子，实在难以看到他的脸上的表情。
“妹妹。”母后淡然截断她的话头，“你也别认为是本宫要强求什么。只不过，这事儿既求到了本宫头上，本宫又应承下来，少不得要替人说几句好话，求妹妹一个答复……”
“姐姐言重了。”贤妃赶紧道，“姐姐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妾身担不起这个‘求’字。”
母后端起茶碗，放缓声音继续刚才的话题，“依本宫的意思，不过是个小小女官，给了就给了吧。你要觉得她伶俐，舍不得，本宫再给你找两个好的。莫非偌大一个重宫，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能让妹妹你满意的？”
“姐姐说的是。东云虽伶俐，妾身身旁也并不是非她不可。”
我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孟盛强要与东云对食的事，已经闹到母后跟前，而母后也应允了？
宦官与宫女对食之事我听得也不算少，但是几乎都是私下里自己商谈解决，这个孟盛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说动母后亲自过问此事？
正胡思乱想，忽然进来个小宦官，恭敬道：“皇后娘娘，陛下派郭公公给您送露水来了。”
“让他进来。”
父皇深信用天亮前花草树叶上的露水泡茶能帮助自己除去体内浊气。于是宫里专门组织一群人于凌晨时分采集露水，有时若采集得多还会分一些给母后享用。
片刻后，郭平安端着托盘步入宫内，于母后跟前恭敬行礼，“皇后娘娘，老奴奉陛下之命，为您送来露水。愿陛下与您，早日得道，寿与天齐。”
年已五十有余的郭平安，身形肥硕，面相慈善，从外表上实在很难看出他才是宫中的实权人物。
母后身畔的宫女忙上前接过托盘。母后这才笑道：“郭公公来得可真巧。本宫才刚刚说妥孟公公与东云的事，你就过来了。莫不是担心本宫出尔反尔？”
“皇后娘娘，您这话说得……您就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怀疑您的信用。”郭平安诚惶诚恐道。
“行了，也别遮掩了。送露水这种小事，岂能劳动你。你不过是借着这个差事的由头过来问结果罢了。”
“老奴不敢遮掩。老奴这点心思又岂能瞒得过皇后娘娘。”
母后笑着执起贤妃的手，道：“翠微宫的正主在这儿呢。你要信不过本宫，只管问贤妃便是。”
“姐姐说笑了。”贤妃笑得勉强，“郭公公，姐姐刚才正跟我提这事儿呢。东云年纪也不小了，能有个归宿，我也很是欣慰。”
“那，老奴就替那不成器的干儿子谢过两位娘娘。”郭平安对着母后与贤妃行了个大礼，继续道，“老奴知道，贤妃娘娘对东云很是疼爱，您放心，老奴绝不会允许孟盛亏待了她。老奴准备认东云为义女，她的嫁妆一律由老奴来出，保证让她嫁得风光！孟盛也说了，一定三媒六聘，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会少。”
居然是嫁娶而非对食！我与宣王妃惊诧的互看了一眼。
我早就听说，这些有点权势的太监都在宫外置有房产，还娶妻，收养义子义女，相互通婚，以结成利益共同体；而这些事原本应当是私下里低调进行的，万没料到，郭平安会如此高调的向宫内讨人！更想不到的是，母后不单不反对，还帮他说话。难道，皇家真的没落至此？
那个叫东云的宫女，我并无印象，只是她的命运着实叫人悲叹。如果只是对食，熬到出宫的年纪，或许还有跳出火坑的希望；可是，一旦嫁给太监为妻，便是无论生死都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思及此处，我心底黯然。
“咳咳咳……”坐在我旁边的宣王妃忽然大咳不止。
宣王妃的异常引起正热烈讨论婚事的三人侧目。
母后率先发话道：“怎么，你的风寒还没好吗？”
“哟，宣王妃感染了风寒？那可得好好保重身体，这风寒说起来不是什么大病，若保养得不好也会留下病根。”郭平安道。
贤妃也赶紧附和：“是啊。”
宣王妃咳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下来，“谢母后、贤妃关心。臣媳正在服药，比起先前已经好多了。”
“你既然不舒服就先退下吧。”母后道，“下次记得把兴哥带来。”眼光扫过枯坐在宣王妃身畔的我，母后又道，“若没别的事，太子妃你也退下吧。”
“是。”
我与宣王妃起身行礼，退出了坤翊宫。
步出坤翊宫大门，我对宣王妃道：“你真的没事？要不让御医再替你瞧瞧。”
宣王妃笑得温婉，“没事。常言道病去如抽丝，想是我上了点年纪，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痊愈了。”
“胡说。”我笑道，“你才多大，就上了年纪。”
宣王妃笑了笑，忽然轻叹口气，轻声道：“我是找借口开溜罢了。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
原来她与我有着同样的感受，我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搭话。
“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让她们给毁了。”宣王妃继续叹气。
“谁说不是呢。”我也叹了口气。原来叹气也会传染。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身后的小顺身上，忽然有了个念头，“如果你真觉得东云可怜想帮她，何不请宣王殿下出马。”
“嗯？”宣王妃迷惑的看着我。
“小顺得罪过孟盛，宣王殿下也能从孟盛手里把他救出来，说明他们私交不浅。也许，宣王殿下有办法说服孟盛放弃这门荒唐的亲事。”
宣王妃淡笑着摇头，“皇嫂这是在试探吗？你怀疑，我家王爷与郭公公、孟公公有勾结？”
被她一眼看穿，我沉默不语，全当默认。
“我可以向您保证，你以为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若说我家王爷与孟公公有交情不假，但绝不是您以为的那样。”许是对我的猜忌有些不快，宣王妃敛去笑，肃着脸道，“太子妃大可放心，我家王爷绝不会威胁到东宫的地位。”
作者题外话：说一下，本文的背景是参照的唐末。唐末太监专权，其权利之大，连历史上著名的魏忠贤也难望其相背。晚唐的大太监们在宫外开府、娶妻、收养子女，并相互通婚，甚至将自己养大的儿子净身送入宫中继续做太监，以达到权利一直掌握在太监集团手中。唐末有个很有名的王姓太监家族就是如此，从唐末到五代十国中的某国（记不得是哪国了），这个王姓家族一直在宫中服侍历代皇帝，并参与朝政，历时一百多年，很是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