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郑焱的心里一下变得豁朗了。稀里糊涂地住了一个月,比蹲监狱还难受。闻不惯这里的气味儿,受不了人们的眼光,更难奈荣蓉那丫头细心热情的日夜陪护。
走出医院部大楼,一辆军车悄然停在了郑焱的面前,荣蓉上前拉开车门,将郑焱推了进去。军车缓缓驶出医院大门,上了大道快速驶去。
坐在车里,郑焱辨别了一下方向,问:“哎,你要带我去哪里?”
荣蓉在郑焱的脸上吻了一下,笑道:“今天你康复出院,妈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酒席,邀请家族成员共同为你庆贺,怎么样,幸福吧?”
郑焱听了心里一紧:真的是为了庆贺?可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呀,咳,见机行事吧。
“田恬知道我今天出院,说不定会去医院接我的,要不拐去店里告知一下?”
“不用了,早上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她了。”
郑焱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原本豁朗的心境又变得阴郁起来。
汽车驶入军分区家属院,在一栋楼前停下。郑焱被荣蓉挽着进了楼。出了电梯来到自家门前,丫头又是摁门铃又是打门,嘴里还不停地喊:“妈,我们回来了,快开门!”
门开了,荣蓉的父亲荣恺将二人迎进了门。荣蓉换了拖鞋,转身看到郑焱跛脚而行,禁不住笑出声来。郑焱感到莫名其妙,回身看到小丫头在指着自己的脚发笑,不由生气地连瞪了她好几眼。
“郑焱来了。”老外婆看到两人进了门,高兴地招呼着,“孩子,快过来,坐到外婆身边。”
郑焱连忙走过去,挨着老太太坐下:“外婆,多日不见您还好吧。”
“好好。”老太太一边答应,一边望向荣蓉,“蓉儿,过来告诉外婆什么事儿让你这般高兴。”
荣蓉笑着走过来在外婆身边坐下,望着郑焱说道:“外婆,我是笑他……”当看到郑焱向她投来不无怨愤和忧伤的目光时,心里一阵酸楚,竟然转喜为悲,“哇”地一声趴到外婆肩上哭了起来。
郑焱有点儿懵了,一边的荣恺也是一脸不解:“丫头,你怎么了,时哭时笑的?”
餐厅的门打开了,走出来荣蓉的母亲和舅妈。二人本来正忙着制作午餐,忽听到荣蓉的笑声,便知道郑焱来了。正欲洗手出迎,却又传来荣蓉的哭声,二人对视一下,急忙走进了客厅。
罗琦瑛走到女儿身边,拍拍她的肩问:“蓉儿,怎么了?”
荣蓉闻听站起身,扑到母亲怀里,更是泣声难禁。
不知所以的郑焱,笑对身边的老太太说道:“蓉儿是在为自己做错了事儿伤心呢!”
“做错了事?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焱收起笑容,故作愁苦地说:“荣蓉酒后驾车,轧伤了一对儿母子。”
“啊!”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荣蓉。荣蓉闻听止住了哭泣,一双泪眼转向了郑焱。
老太太扯住郑焱的手,哆嗦着问:“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看到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自己,郑焱绷住笑道:“昨晚她做梦开车轧伤了两只蚂蚁。”
“做梦?蚂蚁?”众人闻听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
老太太打了一下郑焱的手:“你这孩子,净吓唬我老太太!”
荣蓉走过来坐到郑焱的身边,搂住他的胳膊娇嗔道:“怎么能开这种玩笑,若是把老太太吓着了,你就得像孙子一样地伺候她!”
“没问题。”郑焱的脸色变了变,“我长这么大净让人伺候了,还从来不曾伺候过别人。外婆身体如此硬朗,活上百岁当属易事,在我短暂的有生之年,能为老人家做些事情,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胡说什么!”荣蓉捂住了郑焱的嘴。
郑焱扯去她的手,瞥了一眼众人,做出笑脸来:“对不起,我不该在长辈面前说这种话。”
老太太毫无责怪之意:“郑焱,你真想尽孝?”
郑焱点了点头。
“那好。”老太太高兴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一本正经地说,“三丫头膝下无子,你就给她做干儿子吧,好让她心中无憾。”
众人齐将目光投向了郑焱。荣蓉则用力地摇着他的胳膊,十分不悦:“外婆,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出此主意,有了郑焱,我在这个家里还能有地位吗?”
老太太满面笑容:“蓉儿,你早晚要嫁人的,你走了这家里少了生气,爸妈会乏味的;有了郑焱他们则可乐趣无穷了。”
“外婆,蓉儿是要嫁人,可未必就得离开这个家呀,招个上门女婿不可以吗?”
“不可以!”罗琦瑛故意板着脸,“你这丫头刁蛮任性,留在家里让人折寿,我要把你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天哪,你还是我妈吗,这么狠心!”荣蓉说着两手在郑焱的胳膊上可着劲儿地掐。把个郑焱疼得直咧嘴:“喂,你掐我干吗?”
“就要掐,都怪你!”
“我怎么了?”
“谁让你做我妈的干儿子来着?”
“我……我这不是还没有答应吗!”
老太太笑道:“郑焱,你愿意吗?”
郑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柳林有养母,蒙城有生母,津西有错认的妈妈,武阳还有未来得急拜认的干妈,如今又有人要认自己做干儿子,我……我这算什么命啊!有心不同意,却又不好违背老太太的心愿;同意了,势必影响自己的人生抉择,甚至会伤及这些个无辜人的心。
郑焱望着几位长辈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将视线转向了荣蓉,这个酷似夏雪的姑娘,深爱着自己,终究也将像夏雪一样因为错爱为情所伤。如果认罗琦瑛做干妈,那与荣蓉则成了兄妹,或许会使她放弃无谓的追求,免受情伤。可转念又想,自己现在乃一残疾人,与这个家庭结缘,影响不好;更有两年后倘若走上奈何桥,对他们的伤害岂不更深?咳,算了吧,我已经伤人无数,怎可再作孽。于是歉意地一笑说:“外婆,我是一个残疾人,进了这个家门会遭人非议的。”
老太太闻听,眼泪唰地下来了。重又抓住郑焱的手,颤巍巍地说:“孩子,你受尽磨难,尝尽辛酸,落得孤身于世,上天不公啊!外婆每每想到你都会心疼得落泪。你若进了这个家,不但自己有了归宿,也使外婆了了心愿,死可瞑目了。”
“外婆……”郑焱的心里热流涌动,强忍着泪说道,“我没有您想像得那么苦,虽然我失去了亲人,可受到了无数人的关照和疼爱,老天对我还算是公平的。”
荣蓉的舅妈过来为老太太擦擦泪,言道:“郑焱,外婆满怀慈悲,我姐他们更无嫌弃之意,你若无别的担心之处,就应允了吧!”
郑焱无语了,老天爷真的待我不薄,净让我遇些个慈善之人。望望含笑不语的荣恺夫妇,苦笑道:“郑焱孤身于世,举目无亲,能得二老怜惜,深感欣慰。只是担心二老受我连累,那样我的罪可就大了。”
荣恺笑道:“好了郑焱,你不必再说了,只要你不嫌弃,这干爸妈的角色我们一定会演好的,是吧,老罗?”
“那当然。”罗琦瑛欣然一笑,瞟了一眼女儿,“以后有了儿子,就再也不用担心丫头离家出走忤逆不孝了。”
荣蓉听了腾地站起身,冷笑一声:“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郑焱可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小心有一天被他骗得不便南北,有苦难言!”
郑焱也站起了身,瞪着眼睛问:“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没有吗?”荣蓉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几个月前,你在这里亲口告诉我说:以后会听我的,可是你听了吗?”
“你……”郑焱的脸为之一红。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干哥哥?”荣蓉直视着郑焱,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舅妈连忙走过去打开了门。
罗琦民和儿子罗少卿进了门。罗琦民走过来看看郑焱和荣蓉,笑道:“痊愈了吧。”
“是的,罗书记。”郑焱拽了拽荣蓉的胳膊,没能拽开,“让您惦记了,谢谢。”
舅妈关了门走过来,看看丈夫:“郑焱,这‘罗书记’的称呼是不是该变变了?”
郑焱笑了:“舅舅,您请坐。”
未等罗琦民言语,罗少卿向荣蓉做了个鬼脸儿,笑问:“姐,看这意思我是不是该称呼郑焱为姐夫了?”
荣蓉闻听,心里美极了,可嘴上却说:“你少插嘴,我才不会嫁给一个不守信用的人!”说完,在郑焱脸上轻轻拧了一把,转身走向了餐厅。
舅妈见了,忙笑着招呼:“少卿,扶女乃女乃进餐厅,开饭。”
“好的。”
众人簇拥着老太太,欢欢喜喜地进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