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良苑小区一座公寓楼前。
郑焱身挎布包在花径上徘徊。他在思考着是直接上去面见恩师,还是先打个电话告知一下;直接上去,怕惊着恩师,因为郑焱一年多前就死了;打个电话又担心恩师听了着急见他而出现意外。正然犹豫,一辆轿车在路边儿停下,少时一女子钻出车外,锁好车转身向他这边走来,郑焱心里一阵惊喜,女子正是导师的二女儿秦悦。
秦悦目不斜视,沿着花径弯向楼门。郑焱见了连忙喊了声:“二姐。”
秦悦闻听止住了步,回头望,只见一戴墨镜的男子正朝自己走来。
“二姐。”郑焱走近秦悦,摘下眼镜,甜甜一笑道,“你还好吗?”
“啊?!”秦悦惊得后退一步,“你是……”
“二姐,我是郑焱呢!”
“郑焱?你……你……”秦悦只觉眼前一黑就要倒下,被郑焱上前一把抱住:“二姐,不要害怕,我是郑焱,我还活着。”
秦悦睁开眼睛,定定神,伸出颤抖的手,模向郑焱的脸:“你……你真的是郑焱?你……你不是……”
“二姐,我没有死,我还活着。”郑焱说着将秦悦的手捂到了自己脸上。
秦悦感觉到了郑焱的体温与气息,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之后,突然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脸,转身走进了楼门。郑焱见了,捂着脸连忙跟上。
两人乘电梯到达12层,小保姆玲玲打开了屋门儿,当看到进门的郑焱时,不由惊叫一声:“大哥哥?!”
“小玲好!”郑焱笑着应了一声,换了拖鞋,向小姑娘摆摆手,急急跟着秦悦进了她的卧室。
秦悦将小包扔到床上,转过身怒视着站在门边儿的郑焱,吼道:“过来!”
郑焱缓缓走到秦悦面前,面带微笑:“二姐,我……”
“抽自己的脸,我不说话不准停!”
郑焱的笑僵在了脸上,他没有再言,抡起巴掌左右开弓,猛抽自己的脸。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只见秦悦猛地扑过来,捧住郑焱的脸亲吻起来,而泪水早已滚落她那略显苍白的脸。
郑焱紧紧地拥抱着秦悦,满腔的愧疚化作泪水滚滚涌垂。
过了好一会儿,秦悦停止了亲吻,抚模着郑焱那红红的脸颊,凄然说道:“疼吗?不要怪姐心狠,你把这个家害苦了!”
郑焱强忍泪水,颤声问道:“二姐,恩师呢,他们还好吧?”
秦悦咬咬嘴唇:“爸去浙江授课了,妈妈……妈妈她……”
“师母怎么啦?”郑焱的心忽地悬了起来。
“妈妈她……她去世了。”
“啊?!”郑焱的手像两把钳子似的抓着秦悦的肩,嘴唇颤抖着问:“怎么回事,师母怎么……”
“癌细胞转移,半年前就走了。”
“转移?医生不是说转移的可能性很小吗?”
“医生?……你怎么知道?”秦悦很是惊异。
郑焱垂下了头:“我……我一年前来过这里,得知师母住院,就去医院看她,并向医生询问了师母的病情。”
“什么?你……你失踪后来过这里?还到医院看望过妈妈?”
郑焱含泪点了点头。
秦悦扬手“啪”地一声给了郑焱一耳光:“臭小子,你既然来到这里,既然见到了师母,为什么不直接面对她?她得知你失踪后就一下病倒了,住院后查出患了癌症,住院期间一直念叨着你,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喊着你的名字。你……你怎么如此心狠,如此绝情呀!”
郑焱只觉心头一阵剧痛,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少时,转身走出秦悦的卧室,摇摇晃晃地推门走进了一间屋子。这里既是两位恩师的书房,又是师母的琴房,此时房内寂然无声,一架黑色钢琴静静地摆放在落地窗前,钢琴后面的墙面上悬挂着师母秦弦先生的巨幅照片,而照片上的先生正然望着自己,慈祥的脸上流露着欣慰的笑容。郑焱急行两步跪到了地板上,一声“师母”唤出,泪水不由决堤似的流。
“师母,不肖弟子郑焱回来了,未能在身前侍奉,未能聆听嘱托与训教,弟子痛悔不已。”
郑焱的悲声惊动了玲玲和秦悦,二人急忙跑进来,将他拉起扶到了沙发上。玲玲流着泪说:“大哥哥,节哀呀!”
秦悦为郑焱擦擦泪:“母亲虽然临终时念叨着你,可她是笑着离开的,也许在弥留之际已经得知你还活着。郑焱呢,你既然回来了,就应该信守自己的诺言,保重自己的同时,保护好这个家,保护好导师,好让师母在天之灵少些牵挂。”
郑焱望着师母的照片,郑重说道:“郑焱既然重新站立了起来,就不会再轻易地倒下,我这次来就是要履行自己的承诺,真真正正地做一个好弟子、好儿子,以慰藉那些个在天之灵!”
晚饭后。秦悦将郑焱拽进了自己的卧室,两人在沙发上坐定,郑焱向她讲述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苦难历程。秦悦听了唏嘘之余,问:“你和晓兰的事情怎么样了,回来后准备怎么办?”
郑焱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是我对不起她,我将听凭处置。”
“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着你。”
郑焱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求她原谅我,也不奢望她能够嫁给我,我过去不曾给她带来幸福,将来恐怕也很难。但愿她能找一个能给予她幸福与快乐的人,相伴终生。”
“怎么,你不爱她了?”
“爱,当然爱!正因为爱她才不想让她随我遭受委屈与苦难。”
秦悦沉默良久,靠到郑焱的肩头,叹了口气道,:“你这人做事就是欠思量,怎么能抛下相爱的人去寻死呢?这下可好,晓兰可能已嫁了人,而那个对你爱得死去活来的江馨,不仅结了婚如今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你小子落到这孤零零的地步,真是活该!”
“咳,小弟命该如此,怨不得他人,我认了。”郑焱转而问道,“二姐,江馨的爱人是做什么的?”
秦悦一声叹息:“那丫头心强命不强,挑来拣去最终嫁给了一个长她十岁离异了的地产商。”
“这不挺好吗?比起我来,何止强十倍。”
秦悦听了一瞪眼:“小子,你不了解女人,只要能嫁给你,我愿意跟你去讨饭!”
郑焱抓住秦悦的肩,审视着她的脸:“你真这么想?”
“是啊!”
“那你赶紧跟姐夫离婚嫁给我吧。”
秦悦盯着郑焱的脸,突然揪住了他的耳朵,大声叱道:“臭小子,到现在你还在气我,是不是嫌我不够烦呢!”
郑焱连忙求饶:“二姐,轻点拧,小弟是故意逗乐的,不想让你为我伤感。哦,对了,你结婚一年多了,是不是早让我当舅舅了,我外甥呢?”
秦悦听了松开了手,将脸扭向了一边。
“怎么了?”郑焱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却见她脸现愁苦,眼含着泪,不由揪紧了心,“二姐,说话呀?”
秦悦没有言语,一头扎进郑焱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二姐怎么了,不会是真的离婚了吧?待泣声稍定,拍拍她的肩问:“二姐,有什么苦楚向小弟说说好吗?”
秦悦慢慢坐直身子,接过郑焱递来的纸巾擤了擤鼻子,无限伤感地说:“我和你姐夫结婚后,就一直盼望能有个孩子,可是半年过去了一直没能怀上,不仅我俩着急,双方的父母也着急。于是我俩就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他的中精子不仅数量极少,而且质量极差。随后他连续服用了不少药,情况仍不见好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经常出国,我俩聚少离多,时至今日也没能怀上。”
“哎呀,你好笨呢,不会随姐夫一起出国吗?”
“且不说单位允不允许,单就生病的妈妈就拽住了我的心,我怎能离开医院呢?”
郑焱怔了怔:“那师母去世都半年了,你怎么还没怀上,该不会又怨恩师连累了你吧?”
“臭小子,说来说去还是怨你!”秦悦瞪起了眼睛。
“怨我?”郑焱感到莫名其妙。
“当初我要你送我一个儿子,你如果答应了,我还会为怀孕的事犯愁吗?还会因为想孩子,而时常光顾托儿所遭人嘲笑吗?”
“啊?你……”郑焱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理亏了吧?”秦悦近前搂住了郑焱,“医生说我心情过于紧张和悲伤,要我好好调节。可是想到父亲膝下无子,大姐又在国外,我又不能天天守着他,就会想到你这个死了的臭小子,而想到你就会为你不送给我儿子,使我遭人嘲笑而更加生气,你说我怎能怀上!”
“哼,你这话初听起来似乎蛮合乎逻辑,可仔细一琢磨……”
“仔细琢磨就更加合乎逻辑!”
“什么呀,简直是歪理,歪得没边儿!”
秦悦给气乐了,偎进郑焱的怀里,近乎乞求地说:“郑焱,我想孩子想得真的快要疯了,你姐夫曾建议求助精子库,我不干,我不会和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来完成这传宗接代的任务。郑焱呢,如果你不想让二姐疯掉,就送我一个儿子吧,二姐求你了。”说完,将满脸的羞涩蹭到了郑焱的胸前。
郑焱故意笑道:“二姐,你真是急昏了头,我还没有找到另一半呢,哪来儿子送你?”
秦悦抬手揪住了郑焱的耳朵,娇嗔道:“装傻呀你!”
“哎哟,轻点儿拧!”郑焱扯下秦悦的手,“二姐,我有个建议你看合不合适,你和姐夫到孤儿院领养一个。”
“我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干吗领养!”
“可是,姐夫他……”
“哼,你若不帮我,那恐怕只有离婚一条道了!”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秦悦慢慢抬起头来,捧起郑焱的脸,再次央求道:“求求你救救二姐,给我一个儿子吧。”
郑焱摇了摇头,很是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做那种荒唐又伤人的事。”
秦悦的脸陡然变得煞白,指着卧室的门吼了声:“你给我滚出去!”随即倒在了床上。
郑焱望着嘤嘤而泣的秦悦,无奈地转过了身。
客厅里,小保姆玲玲正然看电视,见郑焱出来,忙向他招手。郑焱走过去在小姑娘身边坐了下来。
“大哥哥,悦悦姐好些了吗?”
郑焱轻轻点了点头。
“我刚才偷听了你俩的对话,大哥哥,悦悦姐真的好可怜,多少人都在关注着她的肚子,可就是怀不上。在我们乡下,女人不能生孩子那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咳,悦悦姐本来就喜欢你,听说你失踪了,她哭得很伤心,很长时间没个笑脸。如今你回来了,悦悦姐兴奋得要发疯,这对她的身体有好处,你可不能再伤她了。”
郑焱不想再提秦悦的事,拽过玲玲的手捂在手心里,柔声说道:“玲玲,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大哥哥非常感谢你,真的。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就是送你到大学里读书,毕业后,如果你愿意就给你在北京找一份工作,安个家,与导师、悦悦姐共同生活在这大都市里,怎么样,乐意吗?”
玲玲的手被郑焱捂着,只觉一股奇奇怪怪的热流涌过来流向全身,使她有种心慌意乱且难以名状的感受。本想将手抽回,可又酥酥麻麻的用不上力,不由一时红了脸。
郑焱见了以为小姑娘接受了他的建议,高兴地说:“行,就这么定了,大哥哥回头跟导师商量商量,看看让你去哪所学校就读。哎,你想将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郑焱松开玲玲的手,起身接了一杯水,重又坐下来,笑望着她。
玲玲回过神来,瞥了一眼郑焱,羞怯地说:“大哥哥,我是一个农村妹子,来北京没有别的奢望,只是为了挣钱帮助父母供养两个弟弟读书,玲玲的学业早已荒废,不可能再上学了;不过,玲玲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意,一辈子!”
好吗,又一位贤淑的女子,好不令人敬佩!郑焱的心里又有热流在涌动,伸手将姑娘搂到怀里,轻轻言道:“告诉哥哥家里的地址和父亲的名字。”
玲玲偎在郑焱的怀里,只觉身心都在颤抖,小姑娘轻轻合上了眼睛,颤声说道:“大哥哥,我不会告诉你的,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玲玲打心眼儿里感谢你。不过,玲玲有一个请求,请大哥哥一定不要拒绝。”
好一个聪明的小丫头!郑焱浅浅一笑问:“说说看。”
“大哥哥,玲玲也是个女人,虽说还小,但能体会到女人对生孩子做母亲的渴望,所以玲玲请求你一定要帮助悦悦姐实现她做母亲的愿望。”
真是天真!郑焱推开玲玲,郑重说道:“玲玲,悦悦姐是哥既尊敬又喜爱的女性,她的丈夫也一样受到哥的敬重,哥可以将心摘给她,却不能做那荒唐之事!”
“可是,你就忍看悦悦姐整日里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甚至抱憾终生吗?”
“不会的,没有你想得那么悲观,只要他们合理调节身心,定能如愿。”
“哼,你又不在家中,哪里知道悦悦姐的苦衷。”小丫头瞟了一眼秦悦卧室的门,埋怨道,“瞧瞧你是怎么调节的,悦悦姐现在都羞愤难当,床不起,门不出了!大哥哥,你真自私,还不如玲玲!”
郑焱依然笑着:“接着说。”
“玲玲为了两个弟弟,敢于牺牲自己,可你这个弟弟却为了顾全所谓的‘道德’与‘尊敬’,弃姐姐的生死于不顾,请问,你的道德与尊敬又表现在哪里?”
“嘿,小丫头,你还挺能辩的!”郑焱笑意不减,“我怎么自私了,我不是说过可以将心摘给她吗?”
“哼,不要说这些看似慷慨实则虚伪又敷衍的话了,一个连汗毛都舍不得拔一根的人,会舍得将心摘给她人,打死玲玲都不信!”
“嘿嘿,不要激我,大哥哥不是那容易犯迷糊的人。”
“哼,你说这话更是可笑得很!”玲玲的嘴撇了起来,“一年多前,那个受人敬仰、让人爱怜的帅哥哥,不是曾被痛苦弄昏了头,抛家舍业、不顾亲情与友情,寻死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