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明明知道下矿井挖煤不会是门好行当,还是义无反顾地奔着来了,而且终于成了一名真正的矿工。
亲身走下矿井,才知道煤矿工人不但经历着生死,还时时刻刻经历着苦难,每一宗小小的苦难都让我这名石匠咬紧牙关。
煤矿实行三班工作制。每人十天白班,十天小夜班,十天大夜班。说来也巧,刚上班就碰上大夜班,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寒冬腊月,半夜三更醒过来都不容易,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就更难,而走进冰窖似的更衣室,月兑得精光,再套上前一天塞进工具箱、被汗水浸渍、结了冰的工作服真是难上加难。这样的棉衣,只有扯着嗓子大声叫唤着才能穿得上身。更衣室里不时地传出杀猪似的尖叫,一声连着一声。每叫一声,就有一个人紧闭着眼睛猛地把衣裳往身上一拽,双脚拼命地蹬地,瞪大眼睛咧着嘴,一边咝咝地吸气一边跳着扎紧腰上的矿灯带,跑上井口……
干完活,为了早一点进浴池,洗到干净一点、暖和一点的水,大多数人不愿意等定时的人车,千米斜井,一口气冲上井口。脚下走的不是人们想象的台阶,而是长年由泥水积成的圆球形的一长排山石。
……
正是因为挖煤不是一个好行当,才让我这样的农民有了一份工作。当我穿上新工作衣,戴上新矿帽,穿上新矿靴的那一刻,真的从内心非常感激它!我感激它的深度;感激它的危险;感激它带给我们、同时又吓退了众人的生死和苦难!
第一次下井我就亲手挖到了煤。我把挖到的第一块煤珍藏起来,并为它写了诗。
在煤矿干了一段时间,当我决定把写给你的信和思念永久地留在身边的时候,我突然爱上了煤,而且,这种爱与日俱增。本当给你写的诗,写给了煤!我把煤看成了你,对煤的思考,写成了煤的诗篇。
没多久,为煤写的诗便大量地出现在黑板报和报刊杂志上。
《谁最爱阳光》
世界上
谁最爱阳光?
只有煤矿工人
敢亲手从地下挖出
沉睡的太阳!
《浪花》
煤海有潮汐,
煤海也有浪花,
只有矿工
才有机会采摘。
《我爱煤》
我爱煤,煤更爱我,
每次井下归来,
全身堆几层她的吻。
我真担心,
一旦妻子来矿上,
见到如此热恋,
会不会妒忌?
《请到我们矿井来》
要看地球的昨天,
请到我们矿井来。
在没有人类、没有诗歌的岁月,
这里的一切已经承受阳光的抚爱。
活扑扑的飞鸟跳进琥珀,
七色的卵石压成翡翠,
珊瑚般的古树,
不愿意腐烂,
不愿意消亡,
带着本身的年轮,
变成煤块。
花香鸟语,
夏雨春风,
全都贮藏在煤里,
倘若你愿意欣赏,
请把它烧起来!烧起来!
《矿工颂》
百万年前,
上帝作了光的辑录,
热的辑录。
今天,
由我们播放
这斑澜的色彩,
这火红的音乐。
如果你真的有机会读到这些诗,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可能对我的牵挂也会减轻些。
石泉
1965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