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这个新矿工在报刊上发了几篇豆腐干大小的短文,成了煤矿里的“秀才”。矿上把出黑板报的任务交给了我,工作之余,有了一处可以涂涂抹抹的场所。
矿工们非常喜欢我写的短文和小诗,这样本来写给你阅读的诗有了新的读者,一时找不到内容,就忘乎所以地把它们抄写上去。
有几位好心的矿工告诉我:有人在抄录我们的黑板报。
听了他们的劝告,我不以为然,仍旧我行我素。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身在煤矿,心里仍旧为被扣押的盲流抱不平,并把这样的心情写在下面的诗里,发在黑板报上。
《煤之歌》
红花的童年,
青春的年月,
对于我已成远古,
但是,谁会把自己的记忆泯灭?
我曾经挺起胸膛,
希望自己长大成材,
这大概是栋梁的梦;
我曾经栉风沐雨催促自己的脚步,
这大概是青春的歌。
突然,
一声巨响,
山崩地裂,
把我的身体与希望同时淹没。
我大声呼喊:
还我空气,
还我自由;
我严正声明:
阳光下长大的一代,
哪里来的罪恶?
一切都无济于事,
唯一得到的是挤压、挤压。
我抛弃了色彩,
我抛弃了花朵,
我抛弃了种子,
我抛弃了后代,
最后连生命也抛弃了,
只有爱情深深地藏在心窝。
我相信,
在时间的长河里,
一切都是短暂,
唯有爱,
能把生命延续。
我离开了新亲,
我离开了旧友,
我离开了根基,
我离开了黄土,
最后连皮肉也分不清了,
只有黑暗属于我。
幸亏这位忠诚的伙伴,
长年地陪我同腐朽拼搏。
终于我发现,
黑色不等于丑陋,
在她的光谱里有红、有黄、有蓝、有紫,
是彩虹在压迫中浓缩;
在她的心脏里有热、有光、有爱、有诗,
怎么也找不出可憎的影子。
我爱恋她,渐渐地与她结合,
像黑色人种一样,
在歧视下高喊着:BlackIsBeautiful!
耐心地等待呵!
煤黑终究不是枯枝。
骄傲的自赏呵!
带着脚镣的舞蹈也许更美,也许更有价值。
矿工们来了,
矿工们来了,
他们举镐欢迎我,
用礼炮把我开采。
没有为我梳妆打扮,
要把我赤条条地献给人类;
没有为我涂脂抹粉,
喜欢我内外一致的性格。
阳光下,看见自己满脸皱纹,
我确实老了,
青春这个字眼已经不能把我描绘。
溪水边,照见自己满头黑发,
发为血之余呵,
我的血气比年轻时更加炽热旺盛;
我的心灵比童年时更加纯朴可爱。
工厂需要我,
人们需要我,
柴、米、油、盐,把我放在第一位。
我飞快地走出山沟,
兴奋地驰过田野,
看见红花,想起自己的童年也是这样美;
看见绿叶,记起自己的青春也是这般醉。
时间呵,为什么不能倒退?
生命呵,为什么不能返回?
我要和新人站在一起,
从萌芽的那一天起,
就大声疾呼:
不应该呵,不应该再有新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