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道,公众向军队赠书两百余万册。浏览这批图书确实是一件趣事。毫无疑问,其中大部分是相当适宜的书,但也有人趁机清除他们不想要的陈旧的出版物。例如,二十年前的杂志、旧的旅行手册、十九世纪的火车时刻表,还有老黄历。诸如此类无用的书刊早已束之高阁,这次,突然跳出一个机会使他们能够处理这些东西。既然他们早已不要它们,为什么还要留到今天呢?而大多数非知识阶层对书有一股神圣的感觉,只要是书,他们绝对不愿意把它们丢掉。尤其是那些最没有文化的家庭中,尽把毫无价值或者非常短命的书陈列在书架上,而且长期地占着位置。事实上,他们所陈列的仅仅是印了铅字的垃圾而已。我想,销毁这些垃圾也是社会的一项责任。这样做不但会给新书腾出位置,而且使子孙后代少一点挑垃圾和贮藏垃圾的麻烦,还可以使后代免受愚弄。真的,假如我们不把所有的火车时刻表烧掉,二百年之后,傻乎乎地会冒出个收藏家来,专门收集古旧火车时刻表,以高价弄到整整一大套,最终把这份‘财宝’捐献给某个空头机关。
说实在,毁书也并非易事,尽管它们的生命不顽强,但的的确确难以消灭。有时候,为书找个断头台也实在困难。这种难事,差一点让我套上绞索。
伦敦泰晤士河边上有一座摩天大楼,我住在楼上一小套公寓里。低劣的诗集渐渐地越积越多,最后,我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把这些书毁掉,要么把房间让给它们,自己另找住处。现在,要把书转让给他人是没有指望的,因此,我必须把它们扔出去,全部处理掉。不过,怎么扔呢?困难实在不小。厨房里没有固定的炉灶,也不能在煤气灶上焚毁,更不能在书房的小取暖器上一页页地处理,因为整本书像花岗岩一样烧不透。我也没有垃圾箱,平时,垃圾倒进专门的垃圾通道,它被设置在楼梯平台边上,有扇活板门可以打开,如果把大量的书丢下去,就有可能把通道堵塞。再说,当局已有令在先,通道口明文写着:“只许倾倒灰尘烟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这些书完整无缺地丢进去,否则,文化水准较低的垃圾工人说不定由于这些诗*对英国诗歌产生错误的概念。思前想后,我决定像人们处理他们的小猫一样,把它们吊死或沉到河里。我立即找来一只大麻袋,把书装在里面,往肩上一扛,下了楼梯,走进茫茫黑夜。
半夜时分,寒风刺骨,繁星满天,街道两边闪烁着昏黄的灯光,行人十分稀少,街角的树丛有个卫兵大大咧咧地向他的情人道别。时而能听到几声脚步声,他们都是些独自匆匆地从桥上经过赶回家去的人。我把大衣领子向上翻了翻,并把肩上的麻袋挪了挪,认定大桥边咖啡屋那微弱的灯光,大步向前走去。那大桥连绵的钢梁在夜色的衬托下只能隐约可见。
我从几扇关着的大门旁边经过,见到一位警察打着手电筒正在检查一所地下室的窗钩。他转过身来,惊奇地审视着我。突然,我感到自己在微微地颤抖,心里想,他可能怀疑我背着的是一袋赃物。尽管如此,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麻袋是经得起审查的。像我所背的物品,没有人认为是偷来的。然而,我还是略微有点不安,这大约是所有被警察用怀疑的眼光盯上的人、所有被警察发现在进行诡秘行动的人都会产生的精神状态。警察的目光是友善的,他也认定我不是那号人,我也尽力地放慢脚步,不让自己越走越快,就这样总算平安地来到泰晤士河边。
到了河边,行为就更加可笑了。我先靠在河岸的胸墙上俯视河中微微闪光的旋涡,忽然听见脚步声,便不由自主地与墙弹离,慢慢地沿墙向前走去。我急切地希望自己能装出一种漠不关心和沉思的样子,而来人与我擦肩而过,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那沉重的脚步声表明他心事重重、另有所思。我自己喊自己一声傻瓜,便停下脚步想:“是动手的时候了。”但是正当我准备把书扔进河里的时候,又听见有人走来,他的脚步声是那样缓慢,那么地有节奏,使我的脑际被蓝色幽灵似的幻觉所笼罩。“扔出去的是什么东西?”趁着半夜三更,一个男人从防波堤上探出身子,手臂向上猛地一扬,水中激起一团巨大的浪花,毫无疑问,无论是谁,只要他看见或听到就会冲过来把我抓住,多半他们会认为我丢出去的是一名婴儿。最终还会把这事告到伦敦警察那里。我如果说只是趁黑把一袋诗集扔到河里,那就会听到警察冷笑几声,用他那粗哑的声音骂道:“去你的蛋,小子,谁相信你那一套!”
此时,我弄不清自己来来回回地走了多长时间。被人监视的那种恐惧心理越来越浓,但还是鼓足勇气想完成这项使命。并且真的付诸实施。该大桥的中间设计建造了一个个圆形突出的小平台,平台中间还设有座位。我快步离开防波堤,急火火地直奔桥上第一个平台。到那里,便跪在座椅上向下观望,疑虑又涌上心头。尽管如此,总算是到达了这个最合适的地点。“算什么东西!”我怒斥自己。外表堂堂皇皇而骨子里是个畏畏缩缩的胆小鬼。假使这点小事都有办不了,那么,你就再也不要惹事生非。既然如此胆小,你挂着个脑袋干啥?我的天哪!你这个可怜虫!多少比你强的人都不是上绞架了吗?真是不到绝处不逢生,我突然把麻袋举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推了出去。只听见‘扑通’一声巨响,立即恢复了平静。我没有发现有人过来,便径直走回家去。路上,我又为这些跌进冰冷激流之中的诗集感到悲哀。它们慢慢地下沉,最后沉到河底的淤泥之中。它们将被人们遗忘,孤寂地永远躺在那里,而一无所觉的人类世界,却一切如常。
可畏的环书,可怜的庸书啊,可能你们此时身上已经覆盖了污泥,可能有一片碎页浮出麻袋,卷入这黑色的潮流之中了,无论是奥迟写给黛安娜的,还是索纳茨写给埃塞尔的心曲;无论是德马斯写的‘亚瑟王王后的情人’,还是斯坦萨斯写的‘首访威尼斯’都全部活生生地躺在那里了。你们的下场比你们获得的美誉更糟。我对待你们的态度是粗鲁的,对此,仅表歉意。不过假如不把你们扔掉的话,可以明确地声明,我决计不会把你们送给士兵。
(读我的翻译小说只是给读者打开一扇窗,让朋友们阅读之余抬头望一眼窗外世界的风景.目的还是希望朋友们阅读我的小说《心石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