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意带着一肚子火来到院子里,倚住一株只生了绿叶儿的梅树沉思。照她当初的希望是,最好一入府就能被分到温老爷妻妾们的房里当丫头,如此套起话来还好说些,就譬如上一回在陈府那样。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竟然被分到了温家大少爷的院子里,如此想要打探那宝贝的藏匿之地可就相当的费力了。用个什么法子呢?必须要找出温家人的矛盾点才更容易下手,看来还是要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待将整个温府的人和事熟悉了才行了。可是……明月夜那家伙又是那副臭样子,多在这温府待一天就多一分的麻烦,真是……气死人了。
没多久,温大少爷从上房吃完早饭回来,进门便让诗情泡茶,然后一头扎进了房中。
被禁足的日子无趣得很,府里的景儿八岁的时候就逛得烦了,府门又不得出去,以前那些能“玩儿”到一起的丫头又被温老爷发卖掉了,剩下琴语和棋声也早没了兴趣,好容易进来两个新的,一个姿色平平,另一个……粗枝大叶,没有半点女人味儿,真是无趣。
一个人待着左右也是无聊,温大少爷便将画意叫进房来,却见那诗情也跟着进来,不由好笑,只向她道:“这里不用你了,出去罢。”
诗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画意一眼,只好退出房去。温大少爷便往窗边书桌前一坐,让画意给他磨墨,而后一边支着下巴仰脸看着画意长长的睫毛,一边不经意地问道:“你和诗情未进府之前就认识?”
画意心中虽然小小吃了一惊,不过面上却静如秋水:“回少爷的话,未进府之前小婢和诗情在同一个牙婆子手里,故而认识。”
“喔……”温大少爷拿起架子上的毛笔,用手指拨弄着笔尖狼毫,“看上去她对你好得很呢,想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罢?”
画意这才真正吃了一大惊:好个敏锐的温大少!这样都能看得出来,何其锐利的目光!这个男人绝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相当的聪明!
画意认为这是一次警钟,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只信传闻,她此前太过大意了。
“回少爷的话,也并未多久,只不过一见如故罢了,所以感觉像是已经熟识了很多年的样子。”画意波澜不惊地答道。
温大少爷从画意的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由笑了一声,用笔蘸了蘸画意已经磨得差不多的墨,然后把桌上一张白纸推到画意面前:“写个字我看看。”
画意拿不准温大少突然来这么一下子是出于什么心理,不过还是接过笔来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一个“人”字,温大少向那纸上看了看,笑了起来:“不错,认真练过的。”而后接过笔去开始在纸上写东西,画意看了几眼,不过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诗句,夹着几句艳词浪语,便移开目光,立在他的身后悄悄打量这个房间。
这房间是温大少的起居之所,与平常屋子没什么不同,各类家具齐全,墙上还挂着几幅露着胸脯子的仕女图。多宝格上的摆设也大众得很,古玩玉器盆景应有尽有,根本无法从中推知这温大少平日的个性和喜好来,就连床帐子、被褥及窗纱的颜色也都是最常见的搭配,整个屋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就是因为它的太过平常,让画意突然察觉到这位温家大少爷匪浅的城府来——他把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在这些普通的平凡的大众的东西之中,不给人以了解他和窥探他内心的任何把柄——他,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聪明人。
有了这样的一层认知,画意的警惕心更加提高了几分,这一次的活计看来相当有难度,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阴沟里翻船得不偿失。
对于一个不了解他的喜好与需求的人来说,要如何对其假以利用呢?画意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他隐藏,说明他有要藏的东西,不怕他藏,就怕他不藏,只要藏了,就说明一定有,只要有,就必然能被利用,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够找出他真正藏起来的是什么。
温大少爷在纸上胡写乱划了一阵,然后扔下笔,伸了个懒腰,忽地一扭头,脸上带着个坏笑:“画意儿,帮少爷我抄家训可好?”
“家训?”画意不明所以。
“嗳嗳,你家少爷我被罚禁足一个月,还要抄一千遍的家训,到时老爷子还要不定期地检查进度……好丫头,帮少爷抄几遍,少爷亏不了你,怎样?”温大少说着飞出个媚眼来。
“少爷有什么好处给小婢呢?”画意眨着眼睛问。
“唔……那就赏你可以伺候本少爷沐浴,替少爷搓背,可好?”温大少很喜欢看画意眨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的样子,因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使得这话说出来更显暧昧。
画意红了脸,原本也是开玩笑才问的,不成想这个温大少实在是不正经,看样子以后不能对他有半点随意才是。于是假作没听见这话,只绷着小脸儿问道:“现在就开始抄么?”
温大少坏笑了几声,倒也没有继续再玩笑,站起身道:“就现在罢,反正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做,你就坐在我这椅子上抄好了——正楷会写么?”
“会。”画意点头,绕过去在温大少方才坐的椅子上坐下,取过一张白纸来铺好,温大少从旁边一摞纸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放在画意面前:“喏,这是我抄好了的,就照着这个内容写。”
画意这才明白他方才在这里胡写乱画懒来懒去地磨叽了半天不想抄,原来就是在谋算她呢!真是个顽劣的家伙。
一时画意静下心来认真抄写,温大少就在旁边倚着桌子看,看了一阵见画意写得毫无破绽,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在桌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悠哉游哉地品茶,正滋润着,突听得一个粗嗓门儿响在门外:“少爷,吃瓜!”
“噗——”温大少笑出来,怎么一时就把那个憨丫头诗情忘了呢?转过头来看向面无表情的画意,脸上浮起个坏笑:“你说,若是诗情一进来发现我正将你搂在怀里,会不会用西瓜丢我?”
何止会用西瓜丢你,他会连你一起丢。画意心道,不由往旁边错了错身,她还真怕这个不着调的温大少说到做到。
温大少坏笑着的目光在画意身上扫了几眼,而后道了声:“进来罢。”
诗情端着一盘子西瓜推门进来,第一眼先看向画意,见她好端端在桌旁伏着身写东西,那温大混小子也只在桌前坐着,这才放下心来,将瓜盘放到桌上去,娇滴滴道了声:“少爷请用瓜。”
温大少爷浑身打了个寒颤:“诗情,乖,你还是用原本的嗓音说话罢。”
诗情娇嗔地飞了个媚眼儿过去:只要这混小子不对心儿动手动脚,什么都好说。
吃罢午饭后,温大少爷就躺在院子里的凉榻上午睡,本想让画意在旁捶腿,却又被诗情抢了去,那对儿大粉拳直捶得他险些断了骨头,只好叫了停,只让她打扇儿就好。幸好诗情拿的是女子用的纱制团扇,若是纸扇芭蕉扇,说不定还要将他扇飞五百里去。
画意趁着中午无事,悄悄儿地出了白梅院。身为少爷身边的丫头也就这点儿好些,少爷没有那么多的事,所以丫头们相应的活儿也就少,没有活儿的时候是允许丫头们四处走走的,当然,如果这个时候少爷若是找你你不在,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反正温大少身边有诗情支应着,画意也就放心地开溜了。在树荫儿底下慢慢走着,遇见几个闲聊天的丫头婆子就凑上前去跟着聊上一阵,再或把自己打的精致的络子、从外面带来的价格不贵却很时新的水粉胭脂分给众人,众人得了好处愈发同她聊得开心,一中午功夫,画意已经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这温府的内部消息。
在这众多消息中令画意最为吃惊的一条是——温老爷,曾经先后失去过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无一例外都是生病亡故,且,无一例外全都是嫡生子。温大少名义上虽是温家的长子,但那三个亡故的少爷其实却都是他的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温太太,确切的说是上一任温太太、温老爷的元配,一共生过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而真正活下来的只有温大少一个人,那唯一的女儿还在肚子里时便不幸小产了。屡次三番地痛失爱子爱女让温太太再也难以承受,终于在温大少十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一病去了。
现任的温太太是续弦,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除此之外温老爷还有三房妾室,也各有所出,如果不是丧了三子,温家也算得是多子多福了。
画意叹了一叹,只觉那吊儿郎当的温大少也是个可怜人,如果那块寒玉牌位当真是要传给继承家业的嫡子的话,自己兄妹俩等于是盗了他的东西,那他岂非更加的可怜了?
回到白梅院的时候诗情正在喂温大少吃西瓜,用勺剜一大块,然后填鸭子似地送进嘴巴里去,一张脸臭得像鞋拔子。诗情见画意进门,眼神便向那边飘了一飘,被温大少眼尖看见,眼珠子转了转,冲着画意一招手:“丫头,来,给少爷捶肩。”
“还是小婢来——”诗情才一开口,被温大少挥手止住。
“诗情你继续喂西瓜,闲不着你的,放心。”温大少唇角勾着坏笑。
画意理也不理诗情,径直过来立到温大少身后,双手轻轻放上肩去,诗情那对眸子里便窜出两溜儿火花来,手上一勺一勺喂得飞快,直把温大少嘴巴塞得满满,一不留神还呛着了,咳了半天,画意连忙帮他捶背顺气。
这厢三个人正各怀心思暗自较劲儿,那厢听见院门外有人道了声:“传老爷话,请大少爷即刻往上房去一趟。”
温大少挑了挑眉毛,二话不说地起身独自出了院门往上房去了。他前脚才走,诗情后脚便上来抓画意,意欲就方才之事理论理论,却被画意一甩手扭头去了温大少的起居室,继续抄那家训去,诗情歪歪嘴,蹲到台阶子上把盘子里剩下的西瓜吃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