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点昏了那个追到祠堂前的家伙后先将他放在了树上,而后又在暗处两名捕头的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地掠进了祠堂去。他并不知道暗处埋有伏兵,但他却极小心地没有现出身去,只是风一般地抹过供桌,捞起一块牌位后回到祠堂外的树上细看,那两名捕头即便眼睁睁地盯着祠堂里也万想不到那供桌上的牌位会无缘无故眨眼间少上一个,因而明月夜一连换了十三回牌位他们也都未能察觉。
十三块牌位全部经了一回手,明月夜已然明白了那宝贝的藏匿之处——好狡猾的温老头!还什么九把钥匙、什么藏宝密室、什么请人保护——全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寒玉牌位就在这十三块牌位之中——这其中的一块重量明显异于其它,却是将那寒玉牌位的外面包了一层木头,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天天摆在祠堂的供桌上,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温老头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把宝贝放在那里。
明月夜很确信温大少那混小子的狡猾是传自他的老子,父子俩一对儿狐狸。
明月夜并未急于取宝,而是将牌位放回了原处,然后神鬼不觉地回到了白梅院。
心儿面朝里躺在床上,明月夜知道她并未睡着,便在窗根儿的椅子上坐了一阵,直到东天上现了鱼肚白才起身回到了里间去。
一早起来,温大少很不高兴。
画意端了冷水进来,将巾子沾湿,替温大少敷那肿了的腮帮子和淤青的左眼圈儿。趁着诗情去了厕室,温大少一把拉过画意低声问她:“你姐姐是不是小时候被男孩子欺负过?她是不是仇恨所有的男人?或者……她不明白成亲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是不是得找个礼仪嬷嬷什么的来同她讲解讲解?”
画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边拿了活血化淤的膏子替温大少抹脸上的伤一边轻声道:“姐姐她……是不大习惯同男人接触,还请少爷莫要怪罪她。”
“这可不好,这不好。”温大少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昨儿晚上原想和她好生亲热亲热,看把我脸上揍的!照这么下去,本少爷同个活鳏夫有何两样?”
画意低下头去没有吱声,温大少这才意识到不该和个小姑娘说这些话,只好一摆手:“罢了,是我太过性急。诗情本就不同于其他女子那般盲目顺从于男人,当初我也正是欣赏她这一点才想娶她的……罢了罢了,顺其自然!”说着便让画意替他梳头穿衣,然后闷闷地一个人出门去了。
由于画意不搭理明月夜,所以只好让琴语来给他梳头,画意就只管坐在外间窗前的椅子上打络子,一声也不吭。
昨日高氏“中了风”,今日温大少少不得要带着诗情过去请安,因画意推说身上不大舒服,便叫了琴语和棋声跟去伺候,只让画意留在家里。
明月夜本不放心让画意自个儿在白梅院,奈何两人正处于冷战中,互相半个字也不说,只好由得她去。
画意正在窗前继续打着络子,便听得有小丫头在外面道:“画意姐姐,冷公子在院门外请您出去说话。”
画意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便向外面那丫头道:“麻烦替我转告一声儿:今日身上不大舒服,冷公子有话请改日再叙罢。”说罢缩回头来,余光里突地多了个人影儿,不由吓了一跳,手上的络子便掉在了地上。
来人正是冷落,负着手立在当屋看着画意。画意弯腰从地上捡起络子,而后起身望住冷落,淡淡地道:“冷公子,擅入闺房只怕于礼不合罢?”
“那是就正当百姓而言。”冷落亦淡淡回口,“画意姑娘时常擅入他人私室,似乎没什么立场来说冷某不合礼数罢?”
“冷公子,小婢虽然不过是一介卑微奴仆,命不值什么,却也懂得声誉之重要,您这话说出口可要负责任!”画意冷下小脸儿,“小婢几时擅入他人私室了?冷公子可有证据?!”
“证据,有。”冷落目不转睛地盯在画意的脸上,“画意姑娘可否让冷某就近检查一下面容?”
“你——”画意涨红了脸,向后退了一步,“你出去!不成想你竟然是如此一个……登徒子!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画意姑娘很擅长做戏,难怪接连骗了十一家主顾。”冷落丝毫不退避,反而向前跨了一步,“以至于令冷某十分好奇姑娘那张人皮面具之下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副惑人的面孔——姑娘若行得端立得正,又何必在意冷某的察视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要说什么人皮面具,冷公子只怕才是一直戴着的那一个罢?!”画意气得发抖,“原以为冷公子你是位谦谦君子,不成想竟是欺侮弱小的混帐!——你出去!我要喊人了!”
冷落看着气得脸蛋儿通红的画意不由有些疑心起来:这丫头的神色简直无懈可击,说她是做戏罢,又觉得她小小年纪不大可能有这样的城府;说她是真的羞恼了罢,冷落又实在是觉得自己的推断不会有错——无论如何,她,就是月光大盗!
因而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画意姑娘,人你可以随便喊,只是冷某大约不会给你张口出声的机会。冷某虽然不知姑娘功夫几何,但也愿冒险一试——点住姑娘穴道,揭下姑娘面具,检视姑娘真身。因此,姑娘这戏若不想再做下去,倒也不必费劲再装着喊什么人从而逼得冷某不得己出手了,你我不如开诚布公正正式式地过上几招,也教冷某领教领教姑娘的身手,如何呢?”
听到这话,画意有些发愁了:这个冷落看样子今天是确凿想要验明她的身份,无论她怎样应对都可能最终落个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下场,到时自己就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原想要拖延时间等温大少和明月夜回来,可这个姓冷的家伙却似乎预先料到了般,一步步紧逼着她,根本不给她借以拖延的机会。
——这个坏男人,他,他怎么这么讨厌?!他怎么连女孩子也欺负呢?!
画意很是火大,脸上却仍旧是又慌又气之色,边慢慢地往门的方向蹭步边瞪着面前这个姓冷的臭男人:“你——你真是个疯子!满口胡言乱语!我若会什么功夫还用得着在这府里做个受累受气的下人么?!”
“画意姑娘,是你主动些让冷某检查呢,还是非得冷某亲自动手替你检查呢?”冷落压根儿不理会画意口中的话,只认准这一个问题紧紧逼向画意。
“你——你别过来——”画意连连向着门口退去,只要能退到院子里,冷落就不敢对她动手,毕竟这白梅院里还有其他的下人在,无论从哪间屋子的窗户看出来都能将院子里的情形尽览无余。
冷落一眼就识破了画意的心思,唇角动了动,故意向着画意跨了一步,画意惊呼一声转身便向外跑,然而一转身便撞在了一个硬硬的胸膛上,腾腾腾地向后反弹了好几步,腿一软便向地上坐去。冷落身形微动,大手在画意的胳膊肘上轻轻一托便稳住了她的重心,并且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画意一时动弹不得,声音却还是可以发出的,惊慌不已地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何动不了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来人——来——”
冷落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贴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画意姑娘,如果被点了哑穴,你就什么声音也出不得了——愿意如此么?”
画意只好收了声,僵僵地那么立着,又怕又慌的大眼睛望住面前这个自己只到人家肩窝高度的冷硬男人,颤着声道:“你……你莫要碰我……你若敢侮我清白,我死也要将血溅于你身!”
冷落不无讽刺地笑了一声,道:“清白?我倒不知道一个混迹于各个深宅内院欺诈偷盗的人身上哪一处还是清白的?”说至此处不由得想起上一件案子中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丁香时的情形,当时她从陈老爷的镶锦楼出来,发丝凌乱,衣衫也有压摺的痕迹,而那镶锦楼内曾经就只有她和那的陈老爷两个人!在此之后陈老爷便丢了宝贝——那宝贝藏得也算严实,而如果不知道确切地点,再神的盗贼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数日内就找到宝贝的所在,因此——因此这个画意也就是那时的丁香——她除了以色诱使陈老爷透露了宝贝藏匿的地点之外,还能是用的什么法子呢?!小小的年纪这般不知自重,居然如此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亏他还一直觉得“丁香”清纯如玉,他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走了眼!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胸来,冷落冷下眸子,继续盯了画意看似纯净无邪的脸蛋儿,讥刺地道:“碰你,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冷某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你要血溅我身?不错,那倒是个绝恶毒的报复方式,只怕这污血冷某就是花上三年时间也洗不去它的味道了。”
画意恼了,她是真真正正地恼了:这个毒舌男人——他,他简直欺人太甚!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贼,说我不清不白,你可有证据?你可有证据?”画意面上仍旧惊慌,且还加上了羞恼——戏,要做足才能哄得了人。
“冷某这不就是为了将证据拿出来给姑娘看么?”冷落挑着眉尖,唇上仍带着讥嘲,“姑娘不介意的话,冷某就要动手揭下你脸上面具了。”介意又能怎样呢?你这丫头不知自重,那就莫怪我将你与其它罪犯一视同仁了——在冷落眼里,犯人不分男女,只论轻重。
“我根本没有什么面具……你不许碰我……”画意拼命瞪大眼睛,委屈与惊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我是清白的……你要怎么负责?”
冷落哂笑:“姑娘若是清白的,冷落听凭姑娘处置!”
等的,就是你的这句话。
画意眨了眨眼睛,一行清泪滑下面庞,冷落看在眼里,心中没来由地一软:怎么……明明自己就是占理的一方啊,到这个地步后却好像成了个专门欺负弱小少女的大恶人似的呢?!不行,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他冷落可是被六扇门的其他捕头们私下里称为“石相生”的冷面石心无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