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惊骇的神情被敏感的冷落看在眼中,不由沉声发问:“小高,出了何事?”
高兴倏地回过神来,翕合着发干的嘴唇,讷讷地道:“头儿……你还记得在温府时属下曾被一名轻功绝顶之人点了穴道的事么?”
仅此一句,冷落便明白了高兴的意思——当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只顾在意心儿被人胁迫一事,居然忽略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心儿不会功夫,那曾制住过高捕头的必然另有其人——难道就是心儿口中所说的“老爷子”?说不通啊,老爷子既然功夫如此高强又要亲自出手,又何必让心儿也跟着混入温府去呢?可惜现在心儿无法说话,想问也是问不得。
冷落思虑片刻,沉声道:“小陈,你去通过鹰局给月桂城知府发一封书信,请他派人到温府白梅院再做一番询问,一定要将‘画意’入府前后发生的事以及她身边的人都打听个一清二楚。小高,你给望舒城知府去信,请他派人彻查我们曾下榻过的那家客栈对面巷子尽头处那一户人家的底细。这两件事你二人盯好,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我。”
鹰局是朝廷专设的一种传讯机构,通过训练有素的游隼在两地之间传递书信。游隼几乎算是飞行速度最快的鸟类,每个时辰的飞行距离可达一千四百里。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去。冷落重新回到里间,听呼吸知道心儿并未睡着,便坐到床边去将她轻轻抱起上身,揽在他的怀里,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如厕,要不要坐到窗边晒太阳。
及至晚间掌灯时分,那位郎中拎着医箱进来了,说是琢磨出了一个祛毒的法子,不知管不管用,还要试过才知。冷落便让他进房来给心儿医治,郎中看了看冷落,笑道:“只怕还要冷少爷暂时回避一刻……”
冷落看着这郎中,淡淡地道:“这姑娘是在下未过门儿的妻,如今中毒在身,我已近身照料许久,没什么可回避的,先生就这样医罢,在下或可帮得上手。”
郎中顿了一顿,复又笑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只不过老朽要给这姑娘用针灸医治,这用针的手法嘛……却是我们这一门的隐秘之技,不得为外人所见,还望冷少爷海涵。”
冷落丝毫不为所动,只继续淡淡地道:“若是不能被外人看见,那么在下背对着先生就是了,请即刻开始罢。”说着便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那郎中也未多说,打开医箱如此这般忙活了一阵,良久方道:“冷少爷可以转过身了。老朽方才已经给这位姑娘用过针,至于有没有效果还要看明天的情况。冷少爷若无事老朽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探望。”
冷落将郎中送出门去,回身进房将门插好,在心儿身上检视了一遍,见无甚异样方才放下心来。看着时候不早,打来热水替心儿擦脸洗脚,而后月兑去外衫只剩中衣,抻开被子给她盖好,四边四角掖得严严实实,最后在她柔美的额上轻轻落了一吻,这才将帐子放了下来。
冷落也洗了脸泡了脚,抻开窗边小榻上的被子盖了,合眼睡下。约模过了一个时辰,掀被起来,轻轻走到心儿床边,撩开帐子,见心儿已经睡熟,小心翼翼地模了模她的脸颊和手脚,见都热乎乎的,没什么异状,方才重新放下帐子回到小榻上继续合眼入睡。如是这般,每隔一个时辰冷落便起来探视一回,直到鸡鸣五更,远远近近的炮仗声响成了一片,便已是大年三十的早晨了。
如往常般,待心儿睡醒,冷落给她梳洗了,穿好衣衫,喂过早饭,便用一条极厚极暖的兔毛大氅将她严严地裹了,而后让她的小脚落在他的脚面上,牢牢地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到院子里走动。院角里的一株梅树开了花,冷落捉着心儿的手摘下一朵来,然后替心儿簪在头发上。院子里有些吵,到处都是炮声,冷落只带着心儿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便回房去了。
冷大人和冷夫人过来看了看心儿,冷夫人便在床边陪着,冷落到外间去同冷大人说话。见冷大人捻着胡子道:“落儿,为父知道这心儿姑娘所中之毒使得身边时刻离不开人,不过明儿就是初一了,你总得去各处拜拜年问问好,把礼全了才是。你在京里广发医榜,相识之人都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为父就是想替你瞒着也是没法儿,所以我看你还是去应酬应酬罢,让你娘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在这里替你守一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同你娘说清楚也就是了,你看呢?”
冷落心知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免不得,就算他不喜欢也要顾及他老爹的颜面,他是个极重孝的人,爱人与亲人他都是一并看重的。因而思量了一阵,点头道:“爹且将几家必须要去应酬的说与儿子,其余的今年便先免了罢,若是心儿的毒能在十五之前解去,十五的时候儿子便再去其余那几家补上厚礼,爹看这样可行?”
冷大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自不愿为难自己儿子,便也点着头道:“就这样罢,明日寅正便让你娘过来替你。”
“让爹和娘操心了。”冷落道。
冷大人摆摆手,父子两个又闲话了几句,便同冷夫人离了冷落的院子。到了晚间,冷落向二老告了罪,没有一起用年夜饭,而是在自己院子里陪着心儿过除夕。子时刚交,便听见炮声大作,窗外夜空烟花齐放,端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好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冷落让心儿偎在自己怀里,两个人倚在窗前榻上,冷落给心儿剥栗子吃,剥好了吹干净皮儿,先放在自己嘴里嚼烂了,然后嘴对嘴地喂进心儿口中,探出舌尖去顶到喉咙,心儿便靠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将栗子咽下。咽了栗子再喂一口水,免得碎渣子留在口腔里不舒服。
喂罢了水,冷落的唇还留在心儿的唇上,温柔地轻轻碾磨,低低问一声:“可以么心儿?”见心儿犹豫片刻,红了脸庞地连着呼吸了两下,冷落便托起她的下巴,实实地吻住双唇,舌尖探进口中,一分分一寸寸地滑过每一处,最终勾住那软软的小粉舌,轻轻地吮吸,深深地纠缠,直到无可救药地沉沦。
从心儿中毒至今已经过去了数个日夜,每过一天,冷落对心儿便更是心疼一分,他知道心儿一直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痛苦,而他却一丝忙也帮不上,这令他无比的痛恨自己,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心儿受苦而无能为力。他甚至想同心儿调换了灵魂,由他钻入这具躯壳,由他代替她去承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顶天立地一个汉子,什么痛什么苦都不放在眼里,可唯独这一样他怕自己顶不住……心儿的苦难让铁骨铮铮的他……不堪再面对。
将心儿紧紧搂在怀里,冷落抱着她躺上床去,看着她沉静的面庞,冷落不敢去想有一天他失去了她将会变成什么样。他轻抚着她,如珍如宝、如心如命,直到她呼吸渐渐均匀坠入了梦乡,方才轻轻地送了一句话进到她的梦里:
我爱你。
将近寅时的时候,冷落起身悄悄地梳洗了。昨天已经同心儿说了,今日他要出门,请了冷夫人前来相陪,所以就没有叫醒心儿,只等冷夫人来了便从里间出来,需要注意的事项昨日也已同冷夫人交待过,冷落临出门前再三叮嘱:门窗都要从里面插好,在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进屋。
冷夫人送走了儿子便依言让几个随来的丫头把门窗都插上,然后进了里间等着心儿醒过来。冷夫人不会武功,自然不懂得凭气息断定人是否醒了,好在冷落教给了她怎么去看,呼吸不规律的话那就是醒了。
醒了之后呢,冷夫人就照着儿子吩咐的,从头到脚先问过心儿一遍,比如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如厕,哪里不舒服等等等等。正细细问着,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切地敲门,一个声音高声道:“冷少爷!老朽找出为姑娘解毒的法子了!请开门!这一次必定药到毒祛!”
冷夫人一听这话不由也激动起来:有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儿子听了这消息必然开心死了!身为一位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一天天为着这个中毒的姑娘消瘦下去,那颗心绝不比儿子好过。
“快去开门!”冷夫人唤着丫头,喜得起身迎出去:若能在儿子回来前将这姑娘治好,儿子定会惊喜万分呢!
门开处,那郎中笑吟吟地向着冷夫人抱了抱拳。
冷落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了,先去了冷大人的书房打过招呼,而后便匆匆地直奔自己的院子。还不等跨进院门,便见个传话的小厮远远跑过来,气喘着道:“少爷……陈公子和……和高公子来了……”他这厢还没说完,陈默和高兴已然从后面大步走了过来。
“头儿!有新发现!”陈默急性子,劈头便道。
冷落冲两人招了招手,先进了院门,直接带到南边倒座的小书房里,陈默不及坐下便接着方才的话道:“属下收到了月桂城知府的回信——幸好今年过年他没有公休,因而才能这么快回过话来。据他信中所说,当时与‘画意’关系十分交好的只有温大少爷的那位情姨娘,而情姨娘几乎是在画意离府的同时被温家的太太寻了个由头卖给了人牙子。月桂城的知府令人找到了那个人牙子,从人牙子口中得知,那位情姨娘才一离了温府便付钱给自己赎了身,之后便不知所踪。头儿,属下认为这位情姨娘十分的可疑啊!十有**与心儿姑娘是结伙作案……咳,一起行事的。”
冷落略一点头:如此看来很多疑点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譬如心儿为什么不会武功也能盗走宝物,譬如他和陈默高兴三人在温府对心儿监视得那般严密为什么仍无法阻止宝物丢失,想来心儿与那人是彼此照应一同盗宝的。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当真是传说中的“老爷子”么?
又听得高兴道:“望舒城也传回消息来了,头儿发现心儿姑娘的那间院子据说住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姓沈,据其邻居说,沈姓男子平日无所事事,极少出门,似乎没有什么钱财来源,衣着打扮上也邋遢得很,少与人来往,倒是偶尔会去那家叫做‘金风玉露阁’的妓院。望舒府衙的人去沈姓男子家中调查的时候,其家中并无一人,几个捕头翻墙进去,见桌椅上落了一层的灰尘,显然其已有数日未在家中。又据其邻居说,在此之前沈姓男子也曾有一段时间出门在外,回来后没过两天便有一男一女登门,在之后三个人便都不见了。”
“一男一女?”陈默听了搔了搔鼻翼,“女的自然是心儿姑娘无疑了,男的又是谁呢?”
“据邻居描述,那男子相貌生得十分英俊,令人过目难忘,因而那邻居才将此事记得这般清楚。”高兴补充道,“关于对那女子的描述,显然就是心儿姑娘无疑了。”
年轻的男子?难道不该是另一个女子么——那个情姨娘?还是说,盗宝之人实则是一个团伙,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已有两男两女:心儿、“情姨娘”、沈姓男子和那名英俊男人?冷落凝眉沉思:其余三人在得知心儿失踪了之后会怎样呢?四处寻找?心儿想必早就将他的身份告诉给了另三人,另三人如果不算太笨的话必然能猜到心儿的失踪与他京都六扇门的人月兑不开干系,因此极有可能另三人会一路追寻心儿至京都来。只是他们不曾料到中途心儿曾与他一起坠落深崖并在崖下耽搁了近两个月,所以提前到达京都的他们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还留在京都,一是已经沿路往望舒城返回。而若留在京都,必然会看到那广发的医榜,也必然知道这医榜上的病人就是心儿!——冷落倏地一惊,二话不说地驾起轻功直奔心儿所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