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夫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人正坐在堂屋的那把罗汉椅上,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自己儿子那双沉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的眸子。冷夫人缓了缓神,迟疑地开口:“落儿……为娘怎么睡着了?……咦?那个郎中呢?他说找到了救心儿姑娘的法子……”
冷落眉头紧锁,心头的恼怒与焦急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地一股脑喷发出来——心儿不见了,人去屋空。那郎中也不见了,显然,那是她的同伙。
冷落当然不是在恼冷夫人,他恼的是他自己,居然如此大意的就失去了心儿。他不该离开她的,半步都不该离开!他模不准那将心儿带走的人会如何对待她——继续控制她?还是会因她落入了官方手中而杀之灭口?
冷落不敢想下去,凉意顺着脊梁骨爬上了头顶。将冷夫人安抚住后送回了上房,之后便将高兴和陈默叫到了面前,沉声道:“心儿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管带走她的人最终是要留她还是杀她,只怕都会先将她身上的毒解去后问个明白才动手。小高,你带领六扇门内捕头便装暗中搜索城内大小客栈;小陈,你同样带人便装去排查近一两个月内出租出去的住房及房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一有异状立刻来回我。”
陈默和高兴齐声应了便分头各去行动,冷落紧紧攥了攥双拳,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不眠不休、踏遍这世间,也一定要把心儿找回来!
在京都最偏僻的一条街的最冷清的一条巷子里,倒数第三户人家此刻房门紧闭,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仿佛这里并没有任何人在居住。月光透过窗纸打在屋内的地上和床帐子上,印下树影斑斑。男人坐在床上,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个人一动不动,过了良久才见男人轻轻地抚了抚女人脑后的发丝,低着声道:“心儿……解药开始起效了么?”
心儿没有出声也没有动,显然这解药一时半刻还未能解去她身上所中之毒。男人——明月夜将她放到床上,抻过被子来替她严严地盖好,而后就坐在旁边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约模是三更的时候,心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心儿!”明月夜振奋地低呼一声,却见心儿只是眨了眨眼,仍然是话也不能说,身上也动不得,“看得见我么?”
心儿眸子望住他,忽地一下子泪水盈睫。明月夜伸手替心儿擦泪,心疼得双眉紧皱,低声安慰道:“不哭,心儿,不哭,我来了,我在你身边,不哭……很快就好,再候片刻这毒便能褪了……”
越是这么安慰,心儿的泪便流得越是厉害,以至于明月夜不得不把她抱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来安抚。这么娇弱瘦小的身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啊!明月夜这么一想就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是他的错,是他疏忽大意,是他无能,连自己妹妹的平安无恙都保不了!若不是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又怎会去经受这样的折磨?!天知道当他在冷落家中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的心儿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恨不能当时就冲上去把从纤云那里换来的解药给心儿喂下!多延误一天,心儿就要多受一天的罪,他不想,他一弹指的功夫都不想再耽搁——可他不得不忍,因他不知道那个叫冷落的六扇门捕头究竟知道了心儿多少的秘密,倘若轻举妄动,只怕会连累了心儿。
从那一日心儿在沈碧唐家里失踪,明月夜就发了疯般找遍了整个望舒城,不眠不休接连找了数日却没有任何的线索,待冷静下来后才怀疑到了冷落的头上,便让沈碧唐以最快的速度直奔京都,而他则沿途细细搜寻。
开始的一段路程中还能看到心儿留下的记号,知道她安然无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且心儿的记号上也用只有他兄妹两人才能看懂方式告诉他她没有生命危险。一路按照记号所指的方向追下去,不料到了乌梦山后这记号便消失了。
乌梦山是通往京都的唯一途径,明月夜断定心儿就是被掳去了京都,于是匆匆赶去与沈碧唐汇合,碰了面后才得知心儿并未在城中任何一处牢房内,两个人甚至连皇宫大内都搜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明月夜一刻也不肯多耽,让沈碧唐就留在京内随时注意,他则按原路返回,每一座城都不放过地彻底搜寻。许是在他搜城的时候与冷落几人的马车错过了,当他折返到乌梦山时,冷落和心儿早从崖底月兑了困,而官兵与山匪的大战彼时也正蓄势待发,山路上满是持刀荷箭的兵勇。
明月夜本无暇管那些闲事,正欲从这伙官兵身旁掠过去,便听得其中两名在那里悄声地说话,话中提到了“六扇门捕头”和“一个姑娘”等语,连忙隐于暗处听了个仔细,事情原委大致知道了个六七成,遂立刻掉转方向重新奔往京都。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顺手惩戒一下那些把心儿逼落山崖的山匪,在匪寨,他只耽搁了半个时辰,而已。
“哥……”心儿终于呜咽着说出话来,“对不起……”
“傻丫头,”明月夜狠狠把心儿揉进怀里,“又说什么傻话!”
“让你担心了……”心儿紧紧攥着他背上的衣服,哭得止也止不住,她没想到今生竟然还能再见到明月夜,她以为她早该死在那无尽的深渊之下了。
“好了好了,乖,丫头,都没事了,不哭,乖……”明月夜哄婴儿般地轻轻拍着心儿的后背,抱着她轻轻摇晃。
好半天心儿才慢慢止住哭声,犹自抽噎不已,明月夜探手入怀,掏出个皮囊来,拔下塞子递到心儿嘴边,道:“喝点儿水,这屋子一直没人住,怕邻居起疑不敢生火,没的热水喝,好在这皮囊我一直揣在怀里用体温暖着它,应当不算凉,先好歹喝几口解解渴,等老沈回来咱们就换个地方好好歇歇。”
心儿对着嘴儿喝了几口,方哑声道:“沈大哥也来了?”
“嗯,我让他去找安全的落脚处了,”明月夜替心儿擦了擦唇角水渍,“你这一失踪,那个叫冷落的必定会派出六扇门的人对咱们进行全城搜捕,你的毒才刚解去,不宜四处走动,因此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两日再离开京都。”
一听到冷落的名字,心儿的心中便是一紧:自己就这样离开了他,他一定会焦急万分的罢……他……他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值得人去爱,自己怎么可以只字未留地就弃他而去呢?这是背叛,是负义,是……是天下最残忍的伤害。
心儿咬了咬嘴唇,低声地开口:“哥……其实这一回……多亏了那个冷落我才保得性命……我还没有谢他……”
明月夜没有说话,黑暗中盯着心儿,半晌方道:“他对你有意,是么?”心儿垂了垂眸子。明月夜冷冷哼了一声,复道:“我一进他房间时便看出来了!还敢自称你的未婚夫!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一对眼珠子也总黏在你的身上,害我迟迟没有机会救你出来!——那小子没有趁你中毒对你不轨罢?!”
心儿低声答道:“他……一直在照顾我……”
“照顾?他能怎么照——”说至此处明月夜忽地住了口,因他想起来心儿毒发后是什么也做不了的,譬如吃饭,譬如喝水,譬如如厕,譬如沐浴——明月夜浑身倏地僵硬如石,滔天怒火随着一掌劈出,窗根儿前那张木头桌子便瞬间化做了木屑——“他有没有对你——”
“哥!”心儿扯住明月夜的胳膊,“若不是他照顾我鼓励我,我早就崩溃而死了,莫再追究其它了可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明月夜低下头来盯住心儿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心儿哆嗦了一下:“哥……”
“回答我的话!”明月夜目光阴冷地逼视在心儿脸上。
“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心儿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喜欢的话,你现在就给我把他忘掉!不喜欢最好,他救你一命,我会记着,下一回倘若与他生死对决,我放他一次就是了!”明月夜冷冷地道。
“为什么……”心儿又是矛盾又是心痛。
“他是官,我们是盗,永远不可能改变对立的立场!”明月夜依旧冷声道,“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又何必要开始?!”
“哥,他对我说过,我们是受人胁迫犯案,罪不致死,若能找回此前所盗宝物并且物归原主的话,是可以从轻发落的,少则一年,多则不过三五年的牢狱之灾便能重见天日,”心儿一把抱住明月夜,轻颤着道,“而若我们能协助官府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便是有立功表现,这样可以将功抵过,说不定连牢都不必坐——哥,趁我们还没有陷得太深,我们……”
“心儿,”明月夜扳起心儿的下巴与她对视,“你认为这天下有谁能抓得住老爷子?”
心儿身上僵了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月夜看着她,又道:“没有老爷子给的解药,我们还未从牢里出来就已经死了,而若我们停止为他卖命,他又岂肯轻易放过你我?且我又凭什么相信冷落对你的好不是想利用你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没有利用我!他……他是很好的人……”心儿又急又难过,她知道明月夜说的有理,也知道自己兄妹二人这一辈子都无法摆月兑老爷子的操控,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做一具行尸走肉,把唾手可得的幸福拒之门外,“哥……我们不能试着同他合作么?”
“合作?要怎么合作?从此后不盗宝了?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你我拿什么换解药?!”明月夜盯着心儿反问。
“总会有个两全的办法的,哥……”心儿几近哀求地抱着明月夜的腰身。
明月夜看着心儿,看了良久,道:“两全的法子,有。你可以留下,待在他身边,我仍然给老爷子卖命,每三个月我来给你送一回解药,除了这一次见面之外,你我平日绝不相见。如此既免了你身处我和他之间的为难,也可令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如何?”
“哥!”心儿又落下泪来,“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答应。”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想得到一个,就必须要舍弃另一个。”明月夜面色如霜。
心儿低了头轻轻啜泣,明月夜也不作声,只管皱着修眉盯着心儿。过了许久心儿方渐渐止住,用手背将泪水揩了,抬起脸来,哑着声道:“哥,我们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