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轻云幽幽的朗朗晴空,顷刻间却云卷云舒云墨色。伴着几声远雷,一场瓢泼大雨便挥挥洒洒开来。
苏珺兮临窗听雨,听得骤雨急敲黛瓦、频打花木,淅沥而畅快,不禁转眸,极目之处早已朦胧一片。
“小姐,这雨下得真急,刚刚还大晴天呢。”清风站在檐下,伸手断雨,雨水便在她掌心溅起几丛水花。
苏珺兮一时也来了兴致,走至檐下站定,忽而挥手一扫,雨水被横生截断,溅了清风一身一脸。
清风惊叫一声,来不及惊愕,只挥手反击:“想不到小姐也这样闹呢!”
苏珺兮轻声笑开,与清风打闹作一团。一时欢声笑语,引得路过的王婶也过来探个究竟。
“哎哟,我的小姐,这么大的雨,怎么在这里玩耍。”王婶见两人已经闹得一身衣裳都湿了,不禁责怪清风,“清风,看你带累小姐湿了一身衣裳,这要着凉了怎么办?还不快伺候小姐换身干净的?”
清风吐吐舌头,连连称好,把苏珺兮拉进屋,凑到苏珺兮面前:“小姐,明明是你闹起来的,结果王婶却说我的不是,可见小姐往日那娴静的模样都是装给我们看的,是不是?是不是?”
苏珺兮闹不过清风的连连逼问,只一脸笑意地四处躲着。
早知究竟的清霜备好衣裳过来拉开清风:“清风姐姐,你便放过小姐吧,此事心知肚明即可。”
清风闻言一愣,随即双眸一转,嗔道:“原来小姐不是最坏的,你清霜才是最坏的。”
“你还不去换衣裳,王婶知道了又要说你。”清霜笑着拿王婶堵住清风,赶紧拉着苏珺兮抽身去换衣裳。
王婶走至前院,便看到清露撑着把青伞站在庭中翘首以盼,不禁叹了口气,这孩子怎生这么憨直,也不懂得到廊上或厅中等着,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雨中干等。
“怎么了?”王婶打伞上前。
“王婶,清雨姐姐说,门外有三个官人要避雨,让我来请你去做主。”清露依然怯生生的。
“我做什么主,你且先去问问小姐的意思,再来知会我,我这就过去瞧瞧。”王婶利落地吩咐完清露,便打伞赶去门口。
王婶走至门口,见大门微开,清雨低低地打着一把青伞躲在檐下,再走近一看,只见门外一名身材魁梧、肤若古铜的男子立在雨中,雨水不停地从他脸颊上往下淌,身上**早已被浇了个透,身后白茫茫处还有一主一仆两个年轻男子坐在马上,三匹俊马不安地在雨中甩着鬃毛,水珠四溅。
清雨这才注意到王婶,赶紧上前:“王婶,怎么办?”
王婶转头不动声色瞧着清雨:“先去门房给我取几把伞来。”
清雨应下走了,王婶才转头对眼前的魁梧男子说道:“我让丫环取几把伞来先借你们遮一遮,待我家主人同意方能请几位进来避雨,请官人见谅。”
魁梧男子点点头,甩开几滴雨珠子:“岂敢,在下先谢过嬷嬷。”说罢抬手刚抹去脸上的水珠子,却又挂上了新的水珠。
苏珺兮换好衣裳,便见刚刚出去的清霜匆匆忙忙进来:“小姐,王婶说门外有陌生人要避雨,这不知底细的,此刻王叔又不在……”
清霜止了后面的话,只看着苏珺兮,苏珺兮略一思索,有了主意:“若是寻常人家,便让他们到门房避避,若是有些头面的,便请他们到前厅坐坐,也不算怠慢了。”
“小姐说的是,我也出去看看。”清风进来时已经将二人的对话听去了大半。
苏珺兮颔首,清风取了伞便走了,却不想没多大会儿,清风又折返:“小姐,你道是谁?原来是那日乐来楼的病公子,还真是巧了,这不过几日就见了两回!”
苏珺兮闻言一愣,随即浅笑,可不是,她是见了三回!
“如此,我们需要去会会。清霜,你去烹几盏茶来,清风,你去备些姜汤吧。”说着领着清风和清霜各自去了。
李景七正拭着身上的湿衣裳,一抬眼,便看见一个淡极的女子一身月白短衣,一袭天青襦裙,裙摆隐隐约约几片淡绿的银杏叶,玉环压裙、青绦飘飘地施施行来,心中那未曾察觉的期盼似有了着落般沁出淡淡的莫名的欣喜。
苏珺兮亦能感觉到这种莫名,只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珺兮见过公子。”
“在下李景七。”李景七清俊的面庞略一低,嘴角浮起微微的弧度。
“原来是李公子。李公子,请坐。”苏珺兮浅浅而笑,颊边泛起两点梨涡。
“还要谢谢苏大夫。苏大夫妙手仁心。”李景七就势而坐。
“李公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苏珺兮说毕,自己在另一侧也坐了。
清霜托着托盘进来,先给李景七奉茶:“这是雪水云绿,真真用的是我们冬日收集的梅雪呢。”说着又转身递给苏珺兮一盏玫瑰花露。
李景七正待说话,却不期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惊得长青连声问:“公子无碍?苏大夫,还请你顺便替我家公子瞧瞧吧,长青在此谢过。”
苏珺兮正要说话,却见李景七抬手用食指轻轻触了触鼻尖,笑道:“不必紧张,我无碍。”却已经微微变了音色。
苏珺兮闻言一笑:“李公子先前大病初愈,此刻只怕有些虚弱,易受病扰,还是让我来瞧瞧吧。”说着上前坐在李景七身侧的位子上,朝李景七伸出手。
李景七面上微赭,只低了头,伸出自己的手。
“长青不必担心,你家公子无碍,只是此刻受了凉,最好换身干净衣裳。先父尚有几件未经穿着的新衣裳留着,不知李公子介不介意……”苏珺兮诊过脉,轻言建议。
“如此,在下谢过苏大夫。”李景七谢过,欣然接受。
“清雨,你带长青去找王婶寻件王叔的干净衣裳与他换上。”苏珺兮吩咐清雨。
长青连连摆手:“苏大夫真的不必麻烦,替公子换身衣裳就好。”
苏珺兮也不强求,领着李景七去苏世林的旧屋挑了一件淡色长衫换上,不想竟很衬李景七的气质。苏珺兮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间一股异样,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兀得回神,苏珺兮歉然:“李公子,还请外厅坐吧。”
还未进外厅,便听得清清脆脆的吴侬软语不饶人。
……
“你且说说,我只知你们喊他公子,又不知他姓甚名谁,他是小姐的病人,我称他一声病公子何错之有?”
“你再说说,你怎的总是对我吹胡子瞪眼?”
“你……”
清霜疾走几步赶到清风身边低声笑劝:“清风姐姐,你就饶了他吧,谁不知道你这风风火火的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也说不定呢。”
长玄先前惊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不自觉地模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唇周,此刻听了清霜的话,恨不得点头如捣蒜,却又忽的记起什么,心道难不成清风都不记得那日恩怨……原来自己白气了。一时间长玄脸上的神色精彩纷呈,看得众人俱是一笑,摇头不已。
清风确实并不放在心上,因此撇下长玄:“小姐,姜汤熬好了。”
“李公子,你们还是喝些姜汤驱寒吧。”苏珺兮颔首,转头对李景七说道。
李景七点头,命长青和长玄也一起喝碗姜汤。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刚尝了一口,眉间便现异样,笑道:“这姜汤我另加了驱寒的草药。”
“原来如此。”李景七恍然大悟,一口将姜汤喝完。
“大夫家就是不同寻常人家,连熬碗姜汤也如此细心。”长玄不禁煞有介事感叹,引得长青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众人见此又是一笑,。
初夏的阵雨一向骤来骤停,此刻窗外的天际已是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
李景七起身告辞:“今日多谢苏大夫。眼看天晴,我们不便打扰了。”
苏珺兮轻笑:“李公子不必客气。”说着,令清雨带着李景七三人去马厩取马。
李景七出得苏家,坐在马上极目天青云破处,心中晕开一片安然。
杭州府西郊,万径园行止轩内,烛火摇曳。
李景七立于案前,执笔作画。只见他几番抬腕,几处落笔,或罩或醒,或提或点,渐渐地,便敷染出一幅仕女工笔。
天青云破,弱柳扶风,美人回眸。正是今日雨过的一处寻常庭院,美人却是——李景七搁笔,闭眼,脑中便浮现出那抹天青色的裙裾来,原来她叫苏珺兮。
李景七瞧着眼前的画作陷入记忆深处,眼前清冷的天青色逐渐淡了去,半晌,被门外长玄的声音惊醒:“公子,夜深了,不若歇息吧?”
李景七闻言就势丢开所思,出了行止轩。此时,天际明月清辉,淡淡的月白色在天幕中染开一片。李景七身后的那幅工笔仕女图便任由窗外的月华洒满,静默成子夜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