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一鞭呼啸,一声嘶鸣,一骑快马自古木参天、藤萝满径的古道驰出,奔向杭州府西边的民宅区。
一只黑釉瓷碗盛着鲜女敕的豆花送到苏珺兮面前:“小姐,王婶刚刚去早市,给小姐带了碗豆花,我加了蜜,你尝尝。”
苏珺兮放下手中筷子,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空碗:“我饱了,与你们分着吃吧。”
“这瓷碗也没有多大,通共还没几口,小姐就该多吃些,养胖点。”清霜笑着收了苏珺兮的早饭器皿,“我们都有份呢,王叔和清风要随你出门,先给他们送去了。”
这豆花清淡稀女敕,倒也不怕胀月复。苏珺兮便取过来尝着,可还没尝两口,就见王婶来报:“小姐,长官人在客厅候着,说要见你。”
“这么早,出了什么事?”清霜惊道。
苏珺兮起身正要往外走,听了清霜的话,也略显疑惑,不由加快了脚步。
长青正在客厅中踱步,听得走路声响,立时转身行礼:“苏大夫,还请你去万径园一趟。”
“万径园?”苏珺兮错愕,一时没有听明白。
“哦,我家公子前几日在西郊买了府邸。”长青这才记起苏珺兮并不晓得他们已离开乐来楼在杭州府西郊置府的事情,连忙解释,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今日公子一早醒来便觉得不适,还请苏大夫随我去瞧瞧公子。”
“你且等一等,我去准备准备。”
苏珺兮正要去取诊箱,清风就提着诊箱出来了,二人便随长青往万径园赶去。
一阵青木之香伴着沁凉的晨风幽幽自纱幔间飘入,苏珺兮挑开纱幔,见马车驶入一条浓荫郁郁的古道,远处山势依稀可见,几点白墙黑瓦隐于青山叠翠之中,偶有几处逸出的屋檐,显现出一丝灵隽之气。云深不知处的山寺忽然传来几声悠远的钟声,惊起几只飞鸟,留下一串脆啼。
只见“万径园”三字狂草之下,两扇墨漆大门洞开,一骑当先的长青带着苏珺兮的马车进了万径园。
苏珺兮跟着长青一路疾走,穿过半个万径园,总觉得这偌大的园子冷清异常,虽说依山而建的园林,要得便是一番天然野趣、质朴拙韵,但苏珺兮瞧着眼前粗犷的景致,感觉也太过粗糙了些……
须臾,行至李景七的卧房外,苏珺兮不禁皱了皱娇小的鼻子,好刺鼻的一股味道。
“哎呀,李公子吐得这么厉害!”清风已经心直口快道了出来。
长青做了个请字,面上讪讪然:“昨日公子与陈大少爷喝多了。”
长青倒是维护李景七的面子,直到此刻才说缘由。昨晚李景七与陈则涵两人在画舫上豪饮,劝都劝不住,好在陈则涵酒品好,没几杯就睡得不省人事,李景七走时脚步也还算稳,她还道是好酒量,结果……苏珺兮月复诽,领着清风进了内室,便看到李景七仅着一件雪白里衣,刚刚吐完,煞白着一张脸靠在床上,一旁的长玄和两个丫环手忙脚乱。
“哎,苏大夫,对不住,此刻你还是先坐在床沿吧。”长玄一边收拾踏几上的污物,一边朝床沿指了指。
“岂有此理,男女……”
清风正要发飙,苏珺兮赶紧截住她的话,附耳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无碍。”
苏珺兮才到床沿坐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便提着个食盒进来:“大管家,公子的早饭。”
长玄闻言一拍脑袋,悔叫不迭:“师父,我忘记交代径山买些清淡的吃食了。”
长青揭开食盒一看,果然都是些甜腻烹炸的果子。
“我不吃了。”李景七嗓子干涩,声音沙哑。
苏珺兮看了李景七一眼,见他双眼浮肿,眼神飘忽,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与长青说道:“去熬些绿豆汤来吧。”
长青站着半晌都没动,苏珺兮见状正疑惑不解,只听长青嗫嚅:“园里没有绿豆,也没有正经厨师厨娘……”
苏珺兮怔住,忽的将前前后后都想明白了,原来万径园不开灶火,所以连李景七的早餐都是外面买来的,这……便是这世的单身男人的生活?苏珺兮带着审视的目光多看了李景七一眼,看得昏昏沉沉的李景七莫名不已。
苏珺兮心下暗自叹了口气,他李景七还真是前所未有的病人,自遇到他起,她这大夫连带管家丫环都当了!
“清风,你与王叔一起去早市上买些绿豆和粳米来,买完你先回来,让王叔去一鹤馆知会一声。”苏珺兮转头吩咐清风,一时又记起一事来,“长青,这园子里,有柴火吧?”
长青也不禁笑开:“园子是做下人饮食的。苏大夫,让径山送清风去吧,王叔便可直接去一鹤馆捎信。”
苏珺兮点头应允,清风与径山便出去了。
经过长玄和两个丫环的清洗打扫,室内的空气终于清爽许多。苏珺兮先让长玄伺候李景七洗漱一番,再给他诊脉针灸。这一番收拾,李景七便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下。
此时清风已经回来,苏珺兮简单配了一副醒酒方,待水滚沸后与绿豆一起熬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收拾了一碗翡翠绿豆汤。随即又嘱咐清风用粳米熬些粥。
等绿豆汤凉至常温,苏珺兮才叫起李景七,让他喝绿豆汤。
李景七虽说经过苏珺兮先前的一番诊疗,又睡了一会儿觉,舒服了许多,可就是没有胃口,只抿着嘴默不作声,并不喝绿豆汤。
“公子,你一早就把昨晚吃的吐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再不吃些东西怎么行?”长玄不禁焦急。
李景七本就郁闷在苏珺兮面前如此狼狈,此刻一听到吐这个字眼当即黑了脸色,把长玄吓了一跳,无助地望向,长玄也不知自己为何,此时望向的却是苏大夫。
苏珺兮自诊箱中取出一个小陶罐,走至李景七面前,取出一粒橄榄塞进李景七的嘴里。李景七先愣了一下,才咬了一口就皱了眉。
“这是淡盐水腌制的福州橄榄,是酒后开胃的好东西。”苏珺兮一抹淡然的微笑笼着李景七。
李景七微动,将橄榄慢慢嚼碎吞下去,发现苦涩之后,再回味竟是满口特别的清香与甘甜。抬眼看向苏珺兮淡然的笑容,一时间竟觉得晃眼。
苏珺兮忽听一旁一阵异样,转头一看,清风拼命忍着笑出了李景七的卧室,脸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再看向李景七时便不再那么坦然。坐了少顷,苏珺兮就起身告辞。
跨过门槛的一刹那,苏珺兮觉得身后似有一道不知所以的嫉恨目光,匆匆回头,却无影无踪,映入眼帘的,是刚刚打扫卫生的两个丫环,也不过,三分姿色。苏珺兮当是自己的错觉,也就不放在心上。
“苏大夫。”长青追出来。
苏珺兮转身,长青说道:“苏大夫,公子这身体……”
苏珺兮这才记起自己一时害羞忘了这事,原先在乐来楼给李景七看病时就觉得他身子弱:“长青,李公子的身体底子是好的,只是……”
长青看着苏珺兮斟酌半晌,才叹了口气:“公子这几年遇了些变故,这才……”
两人的话都只说了一半,苏珺兮见此也不再探究,只先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李公子的饮食是哪处购置?”
“都在乐来楼。”长青大致将他们仓促置府一事说了。
苏珺兮闻言,只说:“李公子的身体经过运动锻炼和饮食调养便能恢复强健。在乐来楼定菜倒也无妨,你给我一份乐来楼的菜单,我依此拟一份膳食单子,你让乐来楼的师傅照着做就是了。只是,你们少不得要多慰劳慰劳乐来楼的师傅了。”
见长青点头,苏珺兮又想到李景七其实也有些任性,因此嘱咐长青:“平时你们注意些,别让你们的公子太过,”苏珺兮顿了顿,还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任性。”
长青先是一惊,随即竟露出会心一笑:“长青谢过苏大夫。”
苏珺兮微一晃神,立时后悔不迭,怎么就这么多嘴!
苏珺兮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清风原本还打算取笑小姐与李公子刚刚真像一对小夫妻,此刻见了苏珺兮这番模样也不敢再多嘴。
回到一鹤馆不多时,长青就派人送来了乐来楼的菜单。苏珺兮根据菜单,将各种食物进行一番搭配编排,给李景七拟了一份膳食单子。乐来楼不愧是杭州府最有名的酒楼,食材齐全,苏珺兮据此拟的菜式竟然一个月不带重样。
写完膳食单子,苏珺兮又写了一份健胃养肝的方子,一并给长青送去。
李景七坐在行止轩内,提笔便是一幅西湖夜景图。
长青亲自端了个托盘进来,李景七瞧见托盘上浓黑的汤汁,立即皱眉:“怎么要喝药?”
“这是健胃养肝的……”
长青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李景七冷声道:“不喝!”
长青不动声色,轻轻将药放在书案上,侧了身子,低着头,缓缓说道:“苏大夫说,公子不可任性。”
李景七闻言一滞,半晌方才气呼呼地端过药,到底一口气喝光了。
长青见状,嘴角浮起一道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事查得如何?”李景七换了脸上神色,只说不出的冷漠。
今日一早,李景七宿醉初醒,正头昏脑胀,一眼瞥见床头赫然一方红艳艳的手帕,太阳穴当即突突跳得厉害,一时胃中又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生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今日手忙脚乱了一个上午,此事便耽搁到了下午,这两个丫环竟都毫无破绽。”长青简单汇报,“我已敲打过园中诸人一番,只是这两个丫头怎么处置?”
李景七沉默半晌,才低低说道:“换径山与剡溪来我跟前伺候,她们两个暂且先留着。”
李景七挥退长青,目光便深邃起来,一一记起初来杭州府的一幕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脑中竟都是苏珺兮的身影,只似乎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着他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