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庄头牌家妓的屋里,李慕华一大早前去诊脉。那头牌名叫翠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会与人周旋,也算是庄主董世勋的一个得力之人,在怡然庄中很是得宠,只可惜身子骨不大好,一直有些病病殃殃的。
这两年更不比从前,不知吃了多少药,也只是勉强撑着,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机缘巧合被李慕华诊治了一次,不想却大有起色,于是李慕华便成了她的主治大夫,在李慕华的调理之下,身体也日渐康复,于是李慕华也成了怡然庄的常客。
这次是因为翠翘连日里替董世勋招待贵客,又染了点风寒,结果一下子病倒了,李慕华已在怡然庄住了三日,就是为了给她治病。
李慕华收回诊脉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本已好转了,怎么又受了凉?”
翠翘轻咳了一声,还未答话,她身旁的丫头香菱抢着答道:“还不是昨儿夜里乱哄哄的,惊了小姐,翠花儿那个死丫头又跑的一夜不见踪影,小姐又着急,夜里起来问了几次,所以今天又咳上了。”
翠翘看了香菱一眼,说道:“就你嘴快。”香菱听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语。
“我今日觉得乏得厉害,头也沉,没什么要紧的吧?张大夫。”翠翘向李慕华问道。
李慕华答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方子得略微改改,还得加一味我铺子里的成药,我这就开方子。”
那翠翘靠回锦垫,轻舒了一口气。
李慕华将药方写好,对她说道:“一会儿我就回铺子里给小姐抓药。”说罢起身告辞。
翠翘见了,说道:“让下人们去拿就是了,张大夫不必如此辛苦。”
李慕华答道:“别的倒还好说,这八宝是我自制的成药,别人不知道放在何处。”
翠翘听了,转头对香菱说道:“去拿我的腰牌给张大夫,昨儿个夜里折腾了一宿,今日怕是出门难了,别让他们委屈了张大夫。”
香菱答应了一声,在柜子里取了腰牌,交给李慕华,李慕华道了谢,连忙带着腰牌回到自己的暂住的小屋。
元霜在屋子里已经等得直转圈了,看到李慕华回来,忙迎了上去,小声说道:“你可回来了,外面情况怎么样?我得想法儿走人,时间长了连你都得牵连进去。”
李慕华拿出腰牌,笑着答道:“本想着找个出门的借口,没成想运气倒是不错,有了这个便不必担心了。”
说罢又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元霜,说道:“这是跟随我的小伙计留下的换洗衣物,他前日里回药铺去了,你把它穿上,咱们好走。”
元霜接过衣服,解开外衣便准备换,李慕华见了,脸上又是一红,连忙背过身去。
元霜见他这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长袖长裤的贴身衣服,心道:古代男人果然脸皮薄,女人穿成这样都能脸红。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于是将床前的帐子放下,钻进去将衣服换好方才出来。又将头发随便挽了,戴好帽子,一个清瘦的小伙计出现在李慕华面前。
可临到出门,两人却发现一个问题,小伙计没留下鞋子,元霜穿的是一双绣花鞋,这要是出了门,铁定穿帮。
李慕华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元霜满心后悔,真不该换下自己的鞋子,穿这么个劳什子的绣花鞋。
李慕华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大白日里的,让人看见必定坏事。”
元霜看到桌上的毛笔和砚台,计上心来,用剪子将绣鞋上的花儿都剪了,抓起毛笔,蘸了墨汁,将鞋子涂成黑色,冲着李慕华笑道:“这不就得了。”
李慕华看着元霜脚上的鞋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元霜推了他一把,说道:“快走吧,万一要是下雨,我这双鞋可抵挡不住。”
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李慕华只好背起药箱,向门外走去,却又被元霜一把拉住,将药箱拿过来,自己背上,说道:“既然带着伙计,哪有你背东西的道理。”
李慕华听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说罢走出房门,元霜在他左后方半步的距离低头跟着。
两人一路向庄外走去,出大门的时候,果然有人盘查,幸亏拿了翠翘的腰牌,顺利离开。
一路无话,直到出了怡然庄,元霜方才长出了一口气,雇了辆马车,拉上李慕华坐了,向着皇甫峻的廉亲王府奔去。
马车一路狂奔,李慕华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早晚他们得发现翠花儿被我掉包了,你不能回医馆,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元霜两眼看着车窗外的街道答道。来这个世界一年多了,几乎没出过麒麟卫的大门,窗外的景色,对元霜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是你日常的住所么?”沉默了半晌,李慕华又问道。
昨天夜里,元霜向李慕华讲了自己一年来的经历,当然基本都是编的,但在苏府的经历却都是事实,只是瞒过了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只说是撞柱未死,逃了出来,苏府将瑞儿李代桃僵嫁到了赵家。
麒麟卫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说的,元霜告诉李慕华自己女扮男装找了份工作,老板人不错,工资待遇都好,只是没说到底干什么。
李慕华听得云山雾罩,心里知道表妹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元霜不愿意说,他也没多问。在他心里,看到表妹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别的都不重要了。
元霜自顾自的欣赏风景,其实她在心底里也不愿意和李慕华多说,自己对苏颦的一切基本上一无所知,那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虽然庶出不得宠,但苏家的谱儿跟那儿摆着,苏颦过的再不济,那样的生活也不是自己能了解的。让李慕华看出来,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李慕华也在悄悄地打量元霜,一年多未见,表妹与从前却是大大的不同了。以前的表妹,知书达理,对自己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充满柔情,绝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眼前这个表妹,豪放的如同男儿,感觉几乎就是个陌生人。
若不是这副长相,若不是她还认得自己,告诉自己她在苏府的遭遇,李慕华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苏颦。甚至在她说起自己生母吴姨娘过世的时候,眼里都不曾有丧母的悲伤。
这些都让李慕华很困惑,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表妹苏颦,只是觉得现在的她离的那么遥远,虽然此时她就坐在自己旁边,却感觉咫尺天涯,以前心灵相通的那种亲密感,早已荡然无存。李慕华从元霜身上收回目光,低下头静静地盯着车厢的地板出神。
元霜回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出神,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她乐不得李慕华不说话,那种问东问西的状态让她心烦气躁,现在这样挺好,元霜又把头转向窗外,乐呵呵的继续瞧风景。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走了一路,沉默间,车子到了廉亲王府门口。
元霜不等车子停稳,便要跳下,李慕华伸手将她拉住,说道:“慢些,莫要伤了自己。”元霜回头,正对上李慕华关切的双眼,不知怎地,元霜忽的心头一酸,有些想掉泪。不是为自己,是为苏颦,真真是个薄命的姑娘,这样好的一个郎君,却落得如此结局。
元霜用力甩了甩头,将李慕华满心的柔情抛开,这一对儿苦命鸳鸯是可怜,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负担,太负担了,必须把这个包袱甩出去,不然自己有露馅儿的危险,搞不好真的小命儿不保,这才是最重要的。
打发走了车夫,元霜向廉亲王府的大门走去。李慕华看着元霜,满脸惊讶地问道:“为何到此?”
元霜答道:“这是我老板家呀,不到这儿到哪儿,都是他安排的破事儿,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得找他。”
李慕华惊呆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的表妹这是唱的哪一出,心里想过千百个表妹可能做的事情,却从没想过会和亲王府有瓜葛,李慕华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元霜继续向着大门走去,刚走过门口的石狮子,守门的卫兵冲了过来,两杆长枪交叉挡在了元霜面前,卫兵厉声喝道:“什么人?不得随意乱闯。”
元霜抱拳道:“这位大哥,烦劳通传一声,元霜有要事求见廉亲王。”
左面的那个卫兵打量了一下元霜,说道:“元霜是哪个?有何要事?”
“烦劳通传一声,元霜确实有要事,不方便在这里说。”元霜心里有些起急。
那守卫却没有动弹的意思,又问道:“你不说什么事情,我们如何通传?”
已经折腾了一宿,还不知道许成威他们是不是平安回来,带着李慕华,麒麟卫又不能回去,又跟这守门卫兵劳什子嚼舌头,元霜觉得自己想骂人了。
强忍着性子,元霜答道:“廉亲王认得我的,你只说元霜求见,他自然就晓得了。”
那卫兵仍然没有动的意思,只是盯着元霜,大有一副你不说,我就不去的架势。
元霜的耐性没了,不再多费口舌,伸手拨开面前的长枪,走到大门前举手前去叩门环。
两个卫兵一看,这还了得,这不是擅闯亲王府么!两人同时手中长枪一抖,挑向元霜,嘴里喝道:“大胆。”说着就要将元霜扔出去。
元霜憋了许久地怒气终于爆发了,劈手夺过其中一个卫兵的长枪,与两人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