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上午的路，简玉卿有些累了。美人胯下的良马却并不如何疲倦，只是不知它是不是有些心思，打了个响鼻，被简玉卿在头上拍一巴掌，这才老实下来。
简家商队是不怕被人打劫的，五辆大车数十位弟子，简家旗帜高高立起，至少在入关这条路上是绝对不敢有什么山贼马匪敢来侵扰。简家贩货已有十多年了，虽不主动招惹是非，但若是被人盯上了，简家子弟也绝不是怕事的人。简叶正当年亲自带人的时候，杀过的山野强人就不知有多少，把脑袋铺开了，估计都能把这条道塞满。而今就算是有些胆量的贼人，见了简家旗帜，也须得掂量掂量。
护卫头领云舒也是简家的老人了，以前就是他护卫着大少爷去往关中的，虽然这一次换成了大小姐，云舒也没有什么想法。对他来说，简家也就是他的家，简老爷的决定，他只需要听从就好了。反正不管是谁，他这个做护卫头领的，都只有两件事需要做：一是保护好主家的安全；二是把货物完好无损地送到简家在关中的店铺去。其余一切都与他无关。
出门在外，简玉卿向来都是一身武服，这种时候再穿一条纱裙可就不像样子了。她抬手望去，前路还是一望无际。简玉卿不禁嘟了嘟嘴，眼看日头已经快到未时了，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到洛川城。简玉卿有些烦躁了。
以前爹爹出门，从来都不会带上她一个女儿家的。这一次听了那个小子的怂恿，让她代蘀弟弟简承安出门，一是为了能有一个借口，暂时推拒秦家的提亲，二来么……简玉卿自己也想要在外面逛逛。毕竟她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了，也是爱玩的年龄，出门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并州城，乘马车走不多久就到了，十几年下来，再好玩的地方也该看烦了。
在她的幻想之中，这一路就该是山明水秀，纵使已至冬日，也无非寒梅如雪，车队在梅花香气中穿行，忽而下起一阵花雨，信手托住一片，嗅嗅香气，怎不醉人？说不得偶尔碰上有恶霸欺凌穷苦人家，挥动马鞭上去便是一剑，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临行接受了人家的谢意，说一句“某不过蘀天行道”，岂不快哉？
若是让云舒知道她心里想法，指不定要嘴角抽搐几下。什么寒梅，什么如雪？道两旁倒有些小树，都是光秃秃的枝桠子，偶尔还能剩下几片枯叶，那就是唯一的景儿了。至于恶霸欺人……且不说这种荒僻小道上有没有人家，就算真遇上了，也不需你大小姐出手，我们拍马上去，什么样的恶人还不得吓得跪地求饶？
起初上路，简玉卿心里还藏着几分新奇。可一路看下来，都是一样的景儿。明明是官道，却少了几分人气儿，简玉卿心里好不烦躁，也有些后悔了。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可是万万耍不得小性子的，那就不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在舀整个车队的人当儿戏。简玉卿好歹也是个大小姐，知道就算心里再厌倦，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
不过云舒也是老一辈人物了，怎可能看不出来？当初大少爷第一趟出门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只消看简玉卿撇了撇嘴，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这便笑道：
“大小姐若是倦了，便下马到车上去躺会儿。”
简玉卿强笑一下，摇了摇头，道：“云叔莫要挂心，我虽为女儿身，可打小练功，身子也没那么金贵。赶些路而已，玉卿还是撑得下来的。”
“哎，话不是那么说。”
云舒仍然笑道。
“大小姐不似普通人家女子那般娇弱，这我们都知道。可我们也都是简家的老人物了，按照辈分，大小姐你还得管我叫声叔叔。如今带你一并上路，总得照顾着你才是，免得我们挂念。大小姐也莫要跟我们客气，都是自家人，你休息好了，我们反倒安心些。”
简玉卿又想了一想，这才点点头。云舒帮她控马，一个翻身便上了后面的车，正是堆装着竹叶青的那一架。往前看看，那些护卫们一个个都还挺直腰板精神着呢，满车队只有她一人休息，不由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既然下来了，不如就待上两个时辰，等到了洛川城，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好好赶路不迟。
简玉卿解下随身水袋喝了一口，正要坐下，却听得身旁传来奇怪的动静。
“梆梆……梆……”
简玉卿回头看去，起初还没发现是什么地方传出的异声，仔细一听，却是这车上的酒坛子似乎被人敲动。简玉卿低头一看，险些吓了一跳！只见那酒坛中间伸出一只手来，有气无力地敲着酒坛的边缘。再仔细一看，那手臂竟是从下面的干草堆中伸出来的！
简玉卿顾不得喊人过来看看，赶紧伸手搬开最上面两个坛子，摞到一边，扒开干草，底下那人就露了出来。简玉卿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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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儿吐出嘴里的干草，只觉得自己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么一茬。本以为酒坛子下面腾出个空儿，是个好地方，谁想到那多事儿的柳管事居然一眼看出酒坛子摆的位置不好，让人又把他搬开的两个坛子压了回去。所幸没有摞到一块儿，一个搁在了小哑儿的腿上，一个搁在胸月复之间，偏偏他还不能有什么反应，不然可就不是一场家法能了事的了。
还好，一个酒坛子而已，说重也不重，不过压在气门上可就不好受了。小哑儿硬撑着到了午时，估模着离开简家已经足够远了。可被压了半天，已是头晕眼花，就连叫喊一声的气力都没有了，心中蓦然升起了恐惧的念头：这一遭莫不是要被坛子活活压死不成？
若真如此，可就成了天大的笑料！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子，擅自随商队出行，结果藏身在酒坛下面，反被窒息而死了。别人怎么笑话自不必说，只是自家老娘和云姐可不要伤心而死？！
正待绝望，却从干草缝隙中眼见一个身影跃上车来，小哑儿也顾不得那是谁了，赶紧伸出手去，凭着仅剩的一丝气力在酒坛子边缘敲了两下。被简玉卿听到之后，这才把他从下面扒拉出来。
小哑儿咳嗽着被简玉卿拽了起来，两人大眼对小眼。简玉卿聪明得很，这一遭看到他，心思一转，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皱眉道：
“哑巴，你算计好的？！”
“咳咳……”小哑儿尴尬转头，抚胸喘气，好久才把气喘匀了，才说道“此番多谢大小姐相救，大恩大德，哑儿必当回报！”
简玉卿看看他，又看看刚刚被自己搬开的酒坛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道：“报恩且不必了，你老实说，这是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吧？”
小哑儿正待回话，却有一人纵马过来，正是那护卫头领云舒。简玉卿搬开坛子，弄出一个人来，周围几个护卫都看在眼里，自然有人去禀报于他。云舒看着一身干草，邋里邋遢的小哑儿，鹰眼如钩，问道：
“你是何人？！”
这人眼神犀利得很，小哑儿只感觉那双眼睛要吃人一般，再看他一只手已然按上刀柄，似乎只要自己回答稍有不对，便要立即拔刀。小哑儿心中发寒，还不待他回答，只听简玉卿说道：
“云叔，他只是家里一个下人，我认识的。我与他说说话儿，你且去吧，不妨事的。”
云舒怀疑的目光在简玉卿和小哑儿之间来回徘徊，但简玉卿毕竟是大小姐，又是这一行的主事人。云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一声，拨马回头，却对左右护卫嘱咐着，让他们保护好大小姐。最后狠狠瞪了小哑儿一眼，那眼中的意味很是明显。小哑儿看出他在想什么，但简玉卿就在这里，他却不好解释，只好低下头来，不去与他对视。
“哼，你那夜胆子倒是不小，怎得今日见了云叔便吓着了？莫非是觉得我好欺负不成？”
小哑儿眨眨眼睛，苦笑道：“大小姐，你说话可否小声些，让他们听见了……就不太好了。”
“嗯？”简玉卿不明就里，“怎的？这都是我简家自家护卫，不需避讳——呃！”
仅仅一瞬，简玉卿便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话有何不妥。连忙左右看看，好在那些护卫离车较远，似乎都没有听见，不然小哑儿刚才敲坛子的声音也早该被人发现了。简玉卿回过头来，面现怒色。小哑儿慌忙摆手讨饶：“大小姐心地善良，胸怀宽广，不会与我一个下人一般见识吧？”
“哼！”简玉卿面色不善，“早该想到你没安好心！你劝我出门，无非要为自己图个方便吧？说！你混入我简家商队有何企图？！”
小哑儿知道，这位大小姐看似好说话，其实性格骄躁，若是自己不能说出一个让她信服的理由，只怕不会留情。连忙正坐，诚实说道：“大小姐明鉴，哑儿已在简家待了十几年，井蛙不知天高，总听人说外面天下宽广，却无奈身份低微，出不得门来。这辈子去的最远处也不过就是并州城。此次有机会出门，若能随商队去关中见识一番，便是死也值得了。”
小哑儿说得诚恳，简玉卿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再想想自己，不也是自小到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曾有机会去外面走走？当下对小哑儿话便是信了，却又不依不饶地问道：“纵然如此，你对我蛊惑在先，私自登车在后。这又怎么算？你那日那般劝说我，无非就是想要等我带领车队，到时见你在车上，会给你几分情面罢了吧？若是承安带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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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大恩大德，哑儿没齿难忘！”
“行了！”简玉卿不耐烦摆摆手，“你原本就是我简家下人，就算我对你没有半分恩情，我说什么你也得做什么。听好了，此番我是看你可怜，才允你同行的。若再让我发现你欺瞒于我，定然不饶！”
小哑儿指天发誓允诺，不敢再对简玉卿有丝毫相欺，并且解下外衣铺在干草上，请她坐下。简玉卿这才满意，舒舒服服地坐在小哑儿的衣衫上，又说道：“我听你说话不似普通下人那般粗俗，倒像是有些学问的样子，你跟过先生？”
小哑儿摇摇头：“哑儿哪里学过这些，只是云姐平日跟在二夫人身边，也教于哑儿一些罢了。”
简玉卿点点头，不再多问，又说道：“哑巴，你官名叫什么？”
“没有官名。”小哑儿又是摇头，想了一想，却说道，“你若愿意，叫我‘无声’也可。”
“无声？”简玉卿想了一想，却笑道，“哑巴，无声，倒是合适。不过这名不好听，我还是叫你哑巴好了。”
小哑儿不做争辩。刚才简玉卿问他名字的时候，这两个字便突然浮现在他的脑中，顺口便说了出来。不过仔细想想，他叫这名字也确实不合适……就好像，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他，他现在还配不上这个名字一般。
前方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再行不远，洛川城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