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城地处并州南方，倒比并州城还要小些，只是这里熙熙攘攘全是汉人，那些黄毛鸀眼的胡人却不在这里活动的。一条道走了十多年，跟道上的生意人们早就混熟了。客栈的掌柜一见简家的旗帜便迎了出来，与云舒打了个招呼，只是看到简玉卿才愣了一下，接着便又恢复了常态。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早就混成了人精。别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一个掌柜相问，便只是殷勤地把大小姐和众位护卫领了进去。
大小姐自然住在上房，众位护卫们就挤在下等通铺，至于小哑儿……没人理会他。待到把几车货物都拉到客栈后院去，小哑儿打了个哈欠，知道自己一个下人，也没有住客栈的本事，便在外面露天将就将就。好在这里有些干草，往身上拾掇拾掇也冻不死人。
整整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若说不饿那定是蒙人的。小哑儿从怀里模出两个干饼子，这是他离开简家之前装上的，虽说在怀里暖了一天，咬起来也是硬邦邦的。所幸北原人吃惯了硬东西，牙口都好，咬个饼子还是不费事的。小哑儿自己吃着饼子，也没有忘记喂马，反正都是下人的活儿，打小就懂得。
装货的车都是怕雨淋的，冬日少雨，但也总得防备着，小哑儿把几辆车都盖上了油布，这才放心坐了下去。甫一抬头，却见有几辆车从后门那里过去，似乎有位贵公子坐在马上，一左一右各坐着一位麻衣老者。那公子恰好转过头来，看到这里几辆车上的简家旗帜，不易察觉地笑了笑。还不待小哑儿看仔细些，一行人就已经过去了。
不知怎么，小哑儿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快步走到客栈后门，再转头看去，但那几辆车却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小哑儿说不清那不好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没等他细想，却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一下。低头看去，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眉目之间可看出是个女娃，一根手指伸在嘴里含着，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小哑儿手里半块干饼子。
小哑儿叹了口气。
他心里明白，若是别的贵人，这小丫头断不敢这样讨要吃食的，否则说不得便要挨上一顿好打。只是自己也浑身脏兮兮的，她才敢凑上来，讨些饭食填饱肚子。小哑儿不由得想起娘亲所说的，自己尚在襁褓时，便被娘亲抱在怀里沿街乞讨，若不是碰见了二夫人，只怕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虽然如今也不过是个下人，但还能活着，就已该谢天谢地了。
再看那可怜的小丫头，就多了些怜悯的意味。小哑儿把半块饼子递给她，乞儿女接过饼子，转身就跑了。小哑儿心头酸涩，若自己能有二夫人那般权利，倒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去。看那丫头慌张逃走的样子，似是生怕他再把饼子要回去，复杂滋味，当真心中难明。
“小子，你把饼子给了她，你自己吃什么？可莫要想着我们还会给你准备饭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哑儿听出是谁，不慌不忙回头见礼。
云舒看着面前这个小子。衣裤破旧，身板瘦弱，显然是从小吃苦过来的。按说这样的小子最应该懂得食粮珍贵。可他刚才把自己的饭食送给一个乞女儿，却是毫不犹豫。他心中奇怪，不由得开口相问了。
“无妨，我这里还有一块。”
小哑儿说着，从怀里又取出一块干饼子，苦笑一声，说道：“不过，也只剩下这一块了。刚才给她也不过看她可怜，只恨自己没有本事，身上只有这点儿吃食。不然若是能给她点银钱，也能让她多生活一时。我自然没打算让客栈再准备我的口粮，只是想着，这半块饼子给了她，我好歹还能再撑一顿，而若是不给，只怕那丫头就活不了多久了。况且我也算是简家下人，各位心善，应该不会看着我饿死半途吧？”
小哑儿说得平淡。可云舒听在耳里，却是颇有感触。他少年时虽不曾做过乞丐，却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眼看着那些大富之家，顿顿精米细肉。云舒心中一直不解，哪怕有一家肯施舍些吃食出来，这天下便能少死好多人，可那豪门紧闭，纵让山珍海味烂掉，也不愿施与这些饥民，哪有人会来怜悯百姓？而今这个同样贫苦的少年却有这般心思，云舒虽不说话，倒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有些事情，云舒心里担忧，不得不和这小子说个清楚明白。
“小子，你且来。”
小哑儿跟随云舒走到马棚旁边。只听云舒说道：
“你既知自己是下人，便当守得下人本分。某云舒是简护卫统领，亦是当年陪老爷共闯江湖的老人。大小姐于某而言，既是主家，也是晚辈。你一个下人，最好莫要有什么非分之念，可懂得？”
小哑儿早就猜到他会说些什么。之前他在车上的时候，这位统领大叔就对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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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玉卿那是何等身份？简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若是被他一个身份低微的下人所骗，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那可就糟糕了。尤其是当云舒问起左右，护卫告诉他，那小子乃是被大小姐从酒坛子下面挖出来的时候，他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原本这一趟带领商队的人从大少爷换成了大小姐，他虽然心中不解，可也不好多问。如今这么一看，莫非是大小姐想要与情人相会，又怕在家中会被人发现，故而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两人尽可以缠绵一路？
这等家仆与贵妇小姐之间的段子，乃是市井间最为无赖的下流话儿，可它偏偏没少发生过。云舒心中着急，可当着大小姐的面又不能问出来，否则不管是真是假，他一个“为老不尊”的帽子算是戴定了。是以只好等到商队在洛川安定下来，他才过来找这小子，想要问个明白。如今看到他老老实实待在后院，心中担忧便去了大半，不过话语上还是要警告一下。
小哑儿拱手，正色道：“云老爷教诲，小人铭记在心。”
接着他又解释了一遍，用的无非是对简玉卿的那套说辞，即想要出门看看眼界。当然，简玉卿曾经夜探他房间这件事是谁都不能告诉的，不然不管本来有没有事，说出去都一定会坏事了。他只说自己就是那个因浇了秦家二公子一头热水而挨罚十鞭的杂役，想着大小姐记挂着，说不定会在发现他之后，开恩放他一马。
云舒听了，暗自点头，面色稍和。一来是觉得这小子识时务，二来是因为他有胆子敢为了自家小姐得罪贵人，是个忠心的家仆。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多问了。
不久之后，店里活计送来一碗热粥，小哑儿心知是云统领嘱咐的，也不推辞，这就谢过了。热粥下肚，有点东西垫着，哪怕睡在马棚里面，应该也不会冻着了。
而此时，与这家客栈相对的城东某处，另外一家客栈的客房里，却有三人正端坐相谈，桌上酒菜俱全。若是小哑儿在旁边，应许能认出来，那正是下午在客栈后门处经过的一位贵公子和两个麻衣老者。
那贵公子白衣金边，头顶红球秀冠，腰间玉玦晃动，手中一柄折扇，相比起两名穿着粗朴的老者，他更应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可现在看他的神色，却分明就对那两名老者充满了敬意，生怕自己把他们照顾不周，有什么得罪之处。
“哼，小子，你不必如此。”
其中一名老者眉发皆白，半尺长髯，眼睛却是精亮得很。使银筷夹起一条牛肉，搁进嘴里，两三下便咽进肚去。那贵公子生怕他噎住似的，赶紧为他倒上一杯清酒，殷勤侍候，倒让他有些不耐烦了，嘶声道：
“我风雷门言出必践，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也就绝不会反悔。此番本来只是去寻陆家晦气，为了你们，还不得不去招惹简家，当真麻烦得很！”
那贵公子赶紧应和：“是是是，有劳两位上师了。不过只要我们此次能抢了简家在中都的生意，断了简家财路。到时不怕他简叶正不来求我们！哼，这些年若没有我们秦家帮携着，他简家在关中不过几间小铺子，怎可能养活一大家人？若不给他一点教训，还真叫他以为自己能在北原称霸了！”
另一位麻衣老者听了这话，却是轻轻摇头。他脑壳半秃，胡须虬髯，看上去好不凶恶。只见他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阴气十足：
“所以说你们这些行商的，就是没有什么本事！给点教训？哼！简叶正当年也是一代高手，若不能一次舀下，被他发起火来，你们秦家怎生承受得住？我看呐，以行商之道，只能暂时蚕食，却动不了他简家根本！”
“上师教训的是。”贵公子说道，“还请两位上师教我！”
“哼，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我风雷门既然决定扶持你们秦家，就断不会看着简家在北原坐大。只消过了年关，简家必定要去参加武林大比，到时他简叶正不在家中，由得我们从容布置！细细谋划一番，借你秦家之力，引他上钩，只要控制了简叶正，整个简家还不就是我们囊中之物？听闻你有个弟弟上简家求亲不成？哼，到了那时，区区一个简家女娃，你便是让她为奴为婢也不在话下！”
白须老者说罢，那秃头老者接着说道：“传令下去，明日提早赶路，务必要赶在简家前面进入中都！”
那贵公子面露喜色，急匆匆便走出门去?/d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