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贵公子离开之后，两位老者却是心照不宣同时一笑。白须老者耳朵微动，片刻之后，说道：
“他已下楼去了。”
说得这般肯定，好像他坐在房间里，便听得到楼梯那边的动静一般。秃头老者却丝毫不以为奇，嘿嘿一笑，说道：“曲冉，你我二人也算是老江湖了，如此蒙骗一个小子，是否不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何不该？”
被称作曲冉的白须老者微笑，一只手抚着自己长髯，说道：“再说，何谈‘蒙骗’？我们所说句句属实，扶持秦家，打压简家，可有半分虚言？”
“那倒是没有，可咱们没说，等到打压完了简家，他们秦家也会成为我们囊中之物，月复中之餐。”秃头老者笑道，“……也罢，也罢。我辛风混迹江湖多年，却还是头一回做这么大的买卖。虽说不过是一介商贾，可好歹也是一整个世家。看来这一次忙完，老夫须得去金光寺吃斋念佛几年，消消罪业才是。”
“何须在意？”曲冉冷笑，“商人逐利，并入我风雷门后，莫非还会少了他们的好处？他们既然想要收拾简家，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至于事成之后，总要付出些代价的。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商人？”
辛风点头，应道：“门主这一次已在北原做了充分布置，区区简家，不过蝼蚁，还阻不了我们的大业。只是简叶正这厮有些麻烦，但愿秦家的那个钉子能收拾了他。除此以外，霸刀韩家已然日暮西山，其余小虾米更是不足为惧。只要我们在关中准备好了，霸业将成，指日可待！”
两位老人谈到“霸业”，都是面泛红光，心潮澎湃，倒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似的。片刻之后，白须老者曲冉站起身来，遥望城西方向，说道：
“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可太过懈怠了。昔年秦家把中都的生意让给简家，如今也该是夺回来的时候了。我们至少要比简家快上一天抵达才行。秦家小子已经嘱咐过，明天天不亮就要启程，不过即使如此还是不够。我看……不如我去简家那里做些手脚才好。”
辛风赶忙拦阻：“何须你来动手？你莫要忘了，当初你在武林大会上发过毒誓，十年之内绝不害人性命！我看不如我去，一颗召雷弹，足以炸翻整个简家商队了！”
“不可！”曲冉急道，“你若用了召雷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事儿是我们风雷门做的么？如今我们还需隐忍，不可大动手脚。我轻功了得，待我放跑他们马匹，日后他们到了中都，也只会觉得这是秦家与他们使绊子，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秃头老者辛风考虑一下，这才点头，道：“你且去吧。那秦家小子若问起，我自会应付他。”
曲冉不再多言，打开窗子，抬头一看，今日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夜，可惜下不得杀手，不过做些小事倒是无妨。曲冉嘿嘿一笑，老头儿干瘦的身子居然就轻轻一跃，从房檐飞了出去，在夜空之下几个翻腾，这就消失了。
打开的窗子晃动几下，只有辛风一人坐在窗边，举起酒杯，喟然一叹：
“唉……起风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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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儿嘴里衔着一根干草，躺在油布车上，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他声音不大，只刚好能让自己听到而已。客栈里面的灯都熄了，众人早早入睡，若是谁被他吵醒了……那些护卫可不会跟他讲什么情面，他们的道理就是拳头。
云舒统领还算是好心，给他找来一条被子，盖上好歹能暖和一下。小哑儿无聊地数着天上的星星——这也是无用功，因为今天夜里乌云遮月，星星也根本见不着。数了半天还是一个没有，小哑儿把被子裹紧，想要眯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怀疑：自己这就出来了？离开了简家？就这么轻而易举？
说是“离开简家”倒也不确切，因为他现在还躺在简家的车上。只不过十几年来，这是他头一次离自己的小屋这么远，远到他都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去。小哑儿有些迷茫了，他得到了这个机会，终于可以离开简家，到外面的天地闯荡一番。可是等到真的出来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他费尽心机劝说大小姐，让她代蘀大少爷统领商队南下；现在大小姐允他同行了，那个云舒统领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还给了他颇多照顾，并没有赶他回去的意思，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不。小哑儿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需要你去找一个人。
那个声音这样说道。
找谁？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小哑儿在脑子里面想着，但那个声音却并没有给出一个回答。
小哑儿有些气恼，当初就是这个该死的声音怂恿他出门的。而且小哑儿还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就应该听他的，好像他说出的话就能代表自己的想法一样。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露天下面了。
你要是不回答我，我明天就掉头回去，继续干我的杂工，管你要找什么人！
小哑儿威胁般地想着。
但是这一次，他等不到对方的回答了。因为就在他想事情的同时，眼角有什么东西闪过。还不待他起身，小哑儿眼皮一动，便见到一个黑影打客栈的墙上翻了过来，像个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就落到了地上！
小哑儿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有那么一刹那，他还真以为自己见鬼了！但是没有，那个人影缓缓地走了过来，走到马棚近前，离他不过几步。小哑儿看清楚了，这是一个麻衣老者，白眉白须，只是眼睛里似乎藏着一道阴狠的光芒。
老人一翻身进了马棚，小哑儿视线受阻，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直到片刻之后，马棚的门被打开，同时响起的还有客栈后门打开的声音。小哑儿瞪大了眼睛——这个人在偷马！至少，他是要把简家的马匹放走！
作为简家的“忠仆”，小哑儿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叫一声，把那些睡在下房简家护卫全给喊醒。但是想到这个老人刚才诡异的身法和他目中的阴光，小哑儿硬生生把那一声喊憋在了自己的嗓子里。他觉得以这个老人的身手，在那些护卫们出来之前，他完全可以掐死自己，然后跳上墙头离开这里。简家的几匹马比不上自己的性命，小哑儿当下便做了最稳妥的决定——他偷偷掀开被子，从车上下来，尽量控制着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就这么猫着腰，一点一点地朝着客栈后门挪过去。
眼看那一道小门就在自己的面前，小哑儿伸出手去，就要触模到了。但就在这时，一道夜风却突然划过他的颈子！小哑儿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识回过头去，背后那个老头儿却是早已不见了，小哑儿眨眨眼睛，刚刚回过头来，就见那老者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阴鹜的眼神盯着自己！
小哑儿张大了嘴巴，到底还是没有控制住，这就要尖叫一声，眼前银光一闪，一柄小刀就抵在了他的眉心！
天呐！天呐天呐天呐！！！小哑儿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哟！自己还想着要在天下游历一番，闯荡闯荡，可离开家门才一天不到，这就落到了歹人手里！早知道还不如搁家里好好待着呢！娘亲说的没错，好好干活，娶房媳妇，一家人和和乐乐，不比什么都好？
但是眼下，后悔亦是无用。小哑儿的眼睛紧紧盯着抵在眉心的那把小刀，一动都不敢动弹，都快成了斗眼了！只听那麻衣老者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你是简家的人？”
这老头儿半夜来放简家的马匹，指不定是跟简家有什么仇怨。小哑儿赶紧否认：“不是！不是不是！我是……我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
“哼，连谎都不会撒！”
麻衣老者眯起了眼睛，狠声道：“你若是店小二，怎会深更半夜睡在简家车上？都落到爷爷手上了还不说实话，我看你这条小命儿是不想要了吧？”
小哑儿心里“咯噔”一声，但既然已经撒了谎，这时候若是改口，承认自己是简家人，说不定会更加危险。小哑儿脖子一梗，还是说道：
“我真是店小二！我今天惹得掌柜生气了，所以被他赶出来外面睡，不过我们掌柜的好心，还给我舀了条被子。你看看！”
麻衣老者脸色阴晴不定，思索一番，忽的“嘿”一声笑了，说道：
“我管你是不是店小二，既然落到我手里，总得让你说不得话才行！”
“我不说！我绝对不说！”
如果不是那柄小刀还抵在他的头上，小哑儿的脑袋绝对会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哼！”麻衣老者笑了笑，把小刀从小哑儿的额头舀开。小哑儿正待松口气，却见那老者用手指在自己身上点了一下，只感觉瞬间便浑身麻木，一分力气也使不上了！
小哑儿惊恐万状，叫道：“你做了什么？！我都答应不会说出去了！”
“老头儿我这辈子坏事做得太多，早就听不进别人的保证了。不过么……”老者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我只送你去一个地方。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发过毒誓，十年以内绝不杀人。”
小哑儿心头松快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死，那就一切好办。
“你送我去哪儿？”他问道。
“哦，你既是这里店小二，想必知道这洛川城依着一条洛水河。”
小哑儿的眼睛睁得老大。
“你……”他颤声说道，“你不会是要把我扔到河里去吧？不能啊！你刚才可是说过了，十年以内不杀人的！”
“我当然不会杀人。”
老者点了点头，但还没等小哑儿放下心来，只听他又说道：
“不过，把你扔到河里去，那你就是被淹死的，不是我杀的了。”
说罢，他手上又是一点，不是戳到了小哑儿身上哪里，让小哑儿连一丝声音都说不出来了！老者脚下一动，挟着小哑儿便腾空而起，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回旋的夜风，一瞬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