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离乾曌宫并不远,可,这一路过去,越走近,翔王的步子却不自觉地放慢。
然而,再慢,总归是有走到的时候,当乾曌宫那金色匾额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境远不是刚刚来这觐见西陵夙能比拟的。
说不出来的滋味萦绕在心头,让他需要深深吸进一口气,才能迈上那并不算高的台阶。风念念本跟随在他身后,这时好像察觉到些什么,紧走了几步,到他身旁:
“王爷,您还好么?”
那一晚,本属于她和他的洞房花烛,以他匆匆揭开她的盖头,去往书房作为结束。
纵如此,既然她嫁给了他,便要不得任何怨尤。
但,此刻,他却是沉默的,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因为,他的目光悉数被殿内那纱幔后的身影吸引。
呵,很可笑,离开得那么远,又隔着不止一层的纱幔,怎么可能看得真切呢?
只是,他知道,她,定是在那纱幔后,纤细的身影一如往昔一样,柔弱无助。
“喜碧,翔王殿下和王妃尊太后的口谕,送这尊观音于钦圣夫人,烦请代为通禀。”玉泠手捧着观音像,道。
“奴婢参见翔王殿下,翔王妃。”喜碧迎了上来,目光和玉泠在空气中交错间,福身请安。
翔王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翔王妃只能柔声道:
“免礼。”
“翔王殿下和王妃请稍候,娘娘方才歇下了,奴婢先去禀告一声。”
“本宫身子不适,不见!”未待喜碧返身,隔着纱幔却传来女子倨傲的声音。
是的,倨傲,全然不似以往她语调。
可,他确知道,是她的声音。
当然,她是有资本倨傲的,六宫中,如今位分最高的钦圣夫人,又身怀帝嗣,再怎样,都是不同了。
喜碧有些讪讪,翔王妃轻轻蹙起眉尖,唯独翔王对着那纱幔,道:
“那本王就不打扰了。匆匆前来,也没有备上贺礼,劳烦姑姑把这个呈给娘娘。”翔王从袖笼中取出一小巧的天水碧的瓷盒,递予喜碧,便转身,迅速离去,只留下风念念一人。
风念念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纱幔,笑容仍是保持的:
“麻烦姑姑了。”
“王妃说哪里话,应该的。”喜碧躬身,风念念也转身下得台阶。
虽然,翔王并不能见到蒹葭,可从方才翔王的反应来看,是足够了,她从玉泠手中接过送子观音,回到殿中去,已听到蒹葭低低的声音传来:
“替本宫准备一桶冰水。”
“娘娘?”
“快!”
“是。”
没一会,一桶热水便由两名宫女端来放在榻前。待摒去两名宫女,喜碧才将自己准备好的冰块放入热水中,若冒冒然要宫女端来冰水,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做,虽费点时间,却是稳妥的。
当热水渐渐冰却,她看到蒹葭支起身子,浑身都因为疼痛在瑟瑟发抖,她想,她知道蒹葭要做什么。
毕竟,冰水,对于经脉的流转确实能起到麻木的作用。
但,眼下,蒹葭葵水刚干净,这样做,对本来就宫寒的蒹葭来说,实是弊端多多,然,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
蒹葭的莲足探进冰水中,反咬的樱唇没有一丝的血色,饶是如此,她还是抖索地慢慢地坐入冰桶内……
第二卷胭脂淡淡宫心计第三章冷彻骨(3)
不是她不想见翔王,而是,如今,无论药性的作用,还是顾念着翔王妃,她都不能见。
她不能因着恩情,再让翔王妃去误解什么。
此刻,冰水很冷,那种冷是一点点地蚕食神经的冷。可现在,她需要这份冷,才能抵过浑身每一处都在发出的疼痛申吟。
随着疼痛逐渐被麻痹,她的思绪也陷进混沌中。
混沌里,有一种淡淡的香弥漫开来,耳边好像听到喜碧的声音,让她把汤药喝了,她想睁开眼睛,却还是抵不过混沌的席卷,混沌蓦地炸开,便陷入一片漆黑中。
而一旁,喜碧也趴在冰水桶旁,沉沉睡去,香味旖旎的尽处,青衫的身影乍现。
他无声无息的进来,看着浸泡在冰桶中的蒹葭,面具后的眉心是蹙紧的,没有犹豫,他俯,不顾冰水湿身,就把蒹葭抱起。
这个傻女孩,竟用这种方法来抵去红朱的药性,岂不知,冰水对她这种体质是最伤的。
轻轻叹出一口气,原来,他还会叹气,当然,唯有对她,才会有叹气的必要罢。
手熨帖在背后,醇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驱走方才的寒气入侵,做完这一切,他才把她抱到榻上,用锦被裹紧她因为内力的迫进,半干的中衣。
幸好,她没有褪去这层中衣,否则,他哪怕心疼她,终究是不方便进来的。
将她安置好,他转睨了一眼桶边几案上置放的药盏,用修长的指尖沾了一点,便辨出里面含有的媚机。
隔着面具,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有多么狠厉,当然,这份狠厉是给此时人事不知的喜碧,也包括她背后的那位主子。
纵然,媚机对蒹葭来说,不具备任何毒性,可,媚机虽能让女子怀孕,这种怀孕的代价是以紊乱女子身子作为代价的。
长久服用,极有可能在一次怀孕后,导致今后再无法怀孕。
而那个孩子,也未必会是健康的。
他端起那碗药,只将它倒入一旁的盆栽下。在迷香的效用发挥完,他应该有足够时间再准备一碗祛寒的药给蒹葭。
蒹葭,默默念出这两个字,总说过,再不会管她,可,每次,他总是狠不下心,真的不管她。
这世间,能牵绊住他的,或许,也唯有这一人吧。
思绪甫转,突然有步伐声往这里行来,不容他再想什么,在离开前,他没有忘记将那桶冰水用内力化为温水,也没有忘记,将喜碧移到榻前,点了她的睡穴,并在空中洒上银色的粉末,消去迷香的味道。
随后,身形微动间,他消失在殿内。
殿门很快被人推开,西陵夙的身影出现在彼端,殿外的宫人均躬着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源于,这是帝君的吩咐。
他独自进入殿内,里面静悄悄的,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但掀开纱幔,看到那桶水,以及伏在榻前睡去的喜碧时,终是证实了他预料中的一部分。
此刻,他的钦圣夫人就蜷缩在锦被中,只消他一唤,无论哪位太医进来,就会结束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