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凤族果然遣人前来迎接凤兮回府.
许是近来手头堆积的仙务太多,自那日与白央君相逢之后,凤兮就渐渐地沉默了,平时也很少再来找她。
青汐因为私溜出宫的事,被龙王狠狠地训了一顿,连带着青离也遭殃,两人都被勒令闭门十日好好反省,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替他们求情。
待得反省结束,凤兮也要回去了。
相伴数月,虽说不上朝夕相处,但感情自然还是有的,听说他要离开,青汐一大早就爬起来,匆匆赶到北海口去为他送行.
瀚无垠的海面上,一片五彩瑞光,从天上投落下来。
浑浊的云层中,缓缓飞来一架由七只彩翎青鸾拉着的帝辇,辇旁左右各站了两列侍从,个个容姿姣好、衣着艳丽。
云雾翻腾间,一袭金袍挺秀的背影,正静静地站立着。
“凤兮!”
隔着大老远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青汐停下脚步,冲他大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翩然转身,广袖翻飞。墨黑的长发随风舞动,一双光采潋滟的双眸温柔地凝视着她,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依稀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青汐提着裙子奔过去:“你要回去了?”
“嗯。”
修长的指尖轻轻为她理好凌乱的发丝,凤兮刚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眼前忽然浮现出在后院里她与白央君相拥的场景,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这次多谢你照顾。”
凤兮轻声道,即便是在这样祥瑞蒸腾的场景里,他的身形仍然单薄。
青汐看着他,就看见那双美丽的凤眸里噙着一缕淡淡的哀伤,那样呼之欲出却又迷离挣扎的感情,宛如一块易碎的琉璃。
澄澈,而又干净.
让美男忧愁是件很天理不容的事情,当然天理神马的对青汐而言那就是个浮云,于是她移开视线干咳了一声,酝酿了几句酸巴巴的话语:
“其实…………”
凤兮却抬指抵住她的唇:“你什么都不必说。”
青汐眨眼。
“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明白。”凤兮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远方,“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他低垂下眸,然后语声轻柔:“总会等到的,不是么?”
一阵清风袭来,吹得耳畔鬓发纠结飞扬,金色的耳坠摩挲着光洁的面颊,同凤兮神光一样的颜色,温暖的,透着几丝浅薄的苍凉.
“王,时候到了。”
青鸾架着帝辇在面前停下,一位玄服雪发的老者上前来,躬身道:“天界之门已经打开,族民亦恭候多时。”
他弯下腰来,几乎看不清底下的表情。
凤兮点点头,撩袍坐上帝辇,见青汐还站在云团上,长睫轻颤,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小龙儿,回去吧!”
帘幕落下,瞬间掩去满目苦涩。
帝辇凌空腾起,一尾旖旎流光划破天际,绚烂夺目,映着整个九重天也好似披了层霓彩般,青汐仰头望去,便见那神光越来越远,犹如一只振翅高飞的华美金凤.
凤兮离开后,青汐也跟着白央君回了青丘.
回宫的当晚,正值十五,山峦上高悬着一轮明月,浅银色的光辉泻满了整片大地,兰桂飘香,萤虫飞舞,侧耳倾听,到处都是小狐狸们欢快的低鸣声。
这是属于它们的节日。
青丘的传统是每逢月盈之时,就由狐帝沐浴焚香,亲手为月神献上第一杯清酒。
所以白央君刚回来,便被婢女们引去后山的灵泉中净身更衣。
青汐闲来无事,干脆踱着小跳步,蹦蹦达达地走到祭台边,看着那些后面还甩动着蓬松尾巴的狐狸们,忙忙碌碌地在装饰那座月神的石像。
月神是伏羲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这位远古上神究竟叫什么名字,据说她原本只是伏羲的一滴心头血,经由血灵幻化而成。
彼时,四荒各族征战不休,为了维护天界的安全,伏羲便偷偷地将她创造出来,并赋予了她司时之能。
万物的岁月都被制成了一条银色的锁链,她将锁链缠在了自己的身上,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轮回。
伏羲将她关在九重天上,从来没有人见过她。
直到她湮灭之后,她的魂魄分散成无数细碎的星辰,那些星辰又演化为如今天庭中的二十八星宿,分别引导着岁月的流转。
而她,便成为了以吸收月华来促进修炼的天狐一族所膜拜的神。
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就像那些坊间流传的无名戏本,看过也就忘了,谁也不会在意那段历史是否真实.
距离观月宴正式开始还有段时间,青汐月复饥,晃悠了一圈也没找到吃的,转身正想回去,迎面撞上一袭妩媚的身影:
“啊,对不起!”
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子,她赶紧站起来道歉。
“原来是你。”
忽然感觉耳边阴风嗖嗖,青汐心中立即‘咯噔’了下,视线沿着那片华丽的裙摆上循,果不其然,见到了一张十分念旧的脸庞:
“哼,真是晦气!”
篝火冉冉中,只见嫣娆身着一条大红锦裙,淡紫色的抹胸露出锁骨处优美的曲线,光滑的绸面凸显出她胸前两团傲人‘胸器’,在满头珠宝的衬托下,更显丰满动人。
望着眼前那两座波涛汹涌的小山峰,青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嫣娆姐好呀!”
或许是因为今天有白央君主持大局,而眼下能与自己比较的女人实在不多,嫣娆冷哼一声,两条细长俏丽的柳眉,越发傲然起来,挺直了腰肢,恶狠狠地瞪她:
“这观月宴本是我青丘国的传统,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美人虽美,这口德却不咋滴!
青汐盯着她胸前沟壑,有些不厚道地自动脑补了下白央君被她闷死的场景,暗暗发笑,面上却仍作谦卑状:
“姐姐此言甚是,咱这就回去。”
惹不起,咱总躲得起吧?
青汐扭头刚想溜,一只纤纤玉爪却突然从旁侧出,如果不是她停下来的快,那五根明晃晃的尖长指甲,大概能直接捏爆了她的脑袋.
“站住!”
好不容易才逮到她单独出来的机会,这个时候白央君还在后山,想必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前来阻止。
嫣娆本就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这次叫她遇上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既然你唤我一声姐姐,我总要端出点做姐姐的样子来,横竖离开宴还早,不如姐姐另带你去别处看看?”
握住她肩膀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
青汐本事低微,察言观色却是一流,此刻分明见嫣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知她必有算计,忙谄媚道:
“姐姐说哪里的话,劳烦你也太不好意思了,我还是想先过去找王。”有了白央君做盾牌,想来她应该会收敛点吧?
不过,青汐明显低估了嫣娆的骄蛮程度。
“哼,想走,没门!”
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青汐使劲挣扎了几下,奈何嫣娆却硬是拽住了她的头发不放,碧青色的长发冰凉柔软,与月光交相辉映,仿佛澄净翠玉。
嫣娆越看越不爽,指骨猛地一扯:“这发的颜色我看着碍眼,今个儿就一起给你割了它。”说完,便抽刀砍去。
眼前蓦地一闪。
水刃划过,几根银丝飘落。
嫣娆平生最是爱美,一头长发不知敷了多少花精进去,现在被青汐割断几根,顿时脸色骤变:“小丫头,你找死!”
话音刚落,就见周围景色突然扭曲起来,脚下沙土蠕动,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青汐知道嫣娆的厉害,趁机挣月兑了她的钳制,拔腿就往外跑。
才迈出几步,一层透明的光照倏地从天而降,将她结结实实的罩在了里面。青汐猝不及防,猛然一头撞在了光罩上,那触感柔软而又弹性,却又隐约透着一丝戾气。
是仙障!
以前曾跟着紫宸仙君学过一些结界术,对于仙障自然也略知皮毛。
青汐伸手模了模那膜,只觉得分外平滑,想来必是灌注了法力进去,以她现在的能耐想要突破,无异于天方夜谭.
嫣娆慢悠悠地走过来,五指扣上她的喉咙:“怎么样,这下你逃不掉了吧?”
尖锐的指甲沿着她的皮肤一点点划过,一抹殷红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青汐两手使劲掰着她的手腕,却无论如何都挣月兑不了那力量的钳制。
“自从你来了之后,王就一直宠着你。”
嫣娆说着,掐住她脖子的手又握紧了些,原本美艳的脸庞上,满是嫉妒与憎恨:
“我爱慕了王那么久,而你不过只是那北海家的小龙女,你凭什么和我争?你又有什么资本来和我争?”
翻腾的醋意在心底汹涌,她的笑容越发狰狞起来。
“是因为这张脸么?”
嫣娆提着青汐凑近了一步,一双美目里折射出冰冷的暗光,红唇轻启,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如此,我毁了它可好?”
呼吸更加困难,眼前阵阵发黑,青汐只觉得自己犹如溺水之鱼。
仙障阻断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气息,就连声音也无法传递出去,青汐被嫣娆半提着拎道空中,月色下她笑得灿烂,那笑意却隐含恶意。
“没有了这张脸,我看你还能拿什么去勾、引他!”白皙的手指化作绒毛利爪,伴随着风破之声,青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心脏跳得非常厉害,有种莫名的灼热感开始沿着血脉流淌复苏。
怎么回事?
感觉到不对劲,她用力咬紧嘴唇,极力想要克制住那种诡异的感觉蔓延。
身体却像是突然不受控制了一样,血的味道,令某些沉睡的东西兴奋起来,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呼唤。
她的神识遵循本能,左手于袖中慢慢抬起,赤红色的漩涡从掌心渗出,不带丝毫杀气的,冰冷的杀意。
嫣娆摁住她,正待痛下杀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柔婉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杀念平息。
夜色中,白若烟一袭鹅黄素裙,笼罩在淡绿色的萤火中,便似一朵娇女敕的牡丹,明媚而又恬静,带着某种慑人的魅力。
见她走来,嫣娆脸色一僵,慌忙丢开青汐:“白姑娘!”
严重缺氧后重获新生,青汐跌坐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白若烟低头扫了她一眼,皱起眉头:
“龙女?”
她的目光转向有些心虚的嫣娆,渐渐变得严厉起来:“你刚才若是杀了她,是想要挑起北海与青丘之间的纷争么?”
北海龙王骁勇善战,性情刚烈,若青汐死了,他势必不会与白央君善罢甘休。
“你想要给王增添麻烦?”
被一语惊醒,嫣娆冷汗淋漓地看着自己刚才掐住青汐脖子的手,又看了看白若烟,只觉得两腿发软:
“我…………我也只是一时糊涂………”
窒息感逐渐消退,青汐踉跄着站了起来,抬眼瞅见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嫣娆,不知为何竟脸色惨白地正与另一个女子交谈。
隔着朦胧的月色,只能模模糊糊看出那个女子大致的轮廓,不过,唔,还真是美人呢!.
差点丢了小命,青汐看美人的心情也锐减了一大半。
眼看她们还在说话,青汐赶紧猫起腰,偷偷模模地从旁边一条小径上溜出去,溜到一株距离祭台比较近的大树后面时,立即拔足狂奔起来,一路朝着映月湖的方向跑去.
与白若烟谈话时,没留神后方,蓦地发现青汐逃走了,嫣娆大惊:“糟糕,要是被她逃回去告诉王,我定要受他重责。”
白若烟冷眼斜睨了青汐消失的方向,淡淡道:“无妨,即使她向王说了,你也不会有事。”
“此话怎讲?”
“你的父亲是青丘国中仅余的两位长老之一,王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迁让你一二,更何况,”
白若烟转过身,向祭台走去:
“王是那种顾全大局之人,他既要稳定民心,亦要与北海联盟。你若真杀了她,他必定无法护你,但你既然没斩草除根,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何需担心?”
嫣娆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丝阴冷的笑意再度浮现嘴角。
是啊,白央君就是那样的人,既然他有心放纵,那只要她做得不太出格,又有谁会知道这些呢?.
眼前的树枝交错重叠,那些干枯的枝条不断打在脸上,泛起丝丝细微的疼痛,耳边风声呼啸,冰冷的空气从喉管中涌入肺腑,像冰棱般刺穿着每一寸皮肤。
不知跑了多久,原本昏暗的视野豁然开朗。
青汐喘着粗气冲出了树林,面前出现一片蔚蓝平静的湖泊,湖面上漂浮着几片巨大的睡莲叶子,旁边还有浅红色的莲花正在盛开。
“我…………我了个去,累………累死我了………”
想当年八百米都没能跑出现在这种成绩,青汐历经一番末路狂奔,累得直接瘫倒在湖边草堆里爬不起来。
这里是青丘深处,平常不会有人进来。
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青汐坚信这一真理,揉着几乎快要散架的老腰望天哀叹,可怜她一炮灰的命,却偏偏扔给她主角的狗血剧情,这日子实在太特么的悲催了!
“啧,你个死狐狸,等老娘复活后,非一尾巴拍平了你的狐狸窝不可”劫后余生,青汐仍不忘占一下嘴皮子上的便宜,自我安慰道.
躺在草丛里喂了几个时辰的蚊子,青汐挣扎着爬起来。
脸上的伤口早已结疤,其实只要用神力恢复下就能光滑如初,不过现在她累到虚月兑,也没精力费那个神。
刚才被嫣娆抓住,本以为再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青汐有些侥幸地模了模破皮的脖子,打算抄近路回玉狐宫。
此时天色已暗,黝黑的树林里空旷得很。
青汐缩了缩脑袋,抱紧双臂颤巍巍地走在湖边,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月光,整个看起来都阴森森的,希望不要突然跑出个什么奇怪的不明生物来才好.
正这么想着,突然一片阴影自头顶落下。
青汐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来,只见夜风萧瑟中,一个冷漠出尘的身影静静站在她背后,周身被银光笼罩,竟是个极美的青年男子。
“你是青汐?”
磁性而低沉的嗓音,语气平淡,青汐却没来由地浑身一抖。
“我不是!”
条件反射地月兑口而出,青汐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刚想闪龙,那人已宽袖拂来,掌心一股劲风袭来,将她卷起丢落,生生将她逼得化出了原形。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莹玉般白皙的长指将她拎了起来,青汐接连被捉,终于不堪忍受这种不人道的压迫,奋起反抗:
“嗷嗷嗷~~”
百年的小青龙不过手臂粗细,扭头晃尾,即便是想要咬人,那龙牙怕也还嫌不够坚固。
褚清言皱起眉头,拽了她的尾巴一把拖过来,单指扣住她的下巴,提起来在手腕上缠了两下,顺手将她打了个结捏着:
“不想死的话,就最好不要乱动。”
他低下头,一双眼眸灿若寒星,却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可怕:“如果你想魂飞魄散的话。”
望着自己被打成海带结状的身体,青汐内心百感交集,万般辛酸眼下统统只化作一句肺腑之言:
我了个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