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察觉今夜有异时,武茗暄就将身边的人都思索了一遍。请使用访问本站。锦禾、青浅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她之事;沈木云虽然谈不上对她忠心,但因有所求,也绝不会在她盛宠之时,参与构陷;张谦是宁昱晗的人,更是不会;那么,就只剩下陈禄一人。
所以,当她看见陈禄,并没有诧异。有的,只是了然和心底冷笑。
武茗暄眼睫半垂,静静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陈禄,清冷的眼神隐含锋芒。自从坠崖侥幸活下来,她已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易信人。当初,陈禄、简芯,她都摆出重用的姿态,却不曾真的将他们看作自己人。陈禄不似简芯那般圆滑,向来行事谨慎,言行也合符规制。她本是不太在意,直到设计承宠那夜,他自作主张点亮许多风灯,成功引来宁昱晗,她才真正注意到这个看似老实忠厚,实则心思细腻的太监。不过,自那之后,她也开始防范陈禄。
许是上方视线太锐利,陈禄似有所觉,缓缓抬眼。视线与武茗暄对上的一瞬间,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太后、皇后及二位夫人都在座,慧妃娘娘却能陪着皇上高坐上首,看来今夜……念头转过,目中愧疚转为释然,他快速垂下眼睑,没有瞧见武茗暄打量着他,微蹙了眉。
宁昱晗一眼扫过下方的陈禄和那名宫女,搁在案几下方的手紧紧握住武茗暄的手,慵懒地往龙椅靠背上一依,稍稍抬眉。
李颂兴与商骏会意,当即将这二人都曾在慧妃于御帐用膳之际入她车驾的情况禀明。
宁昱晗侧目看武茗暄一眼,得了个眼神示意,遂即眯眼看着陈禄,淡淡开口:“朕记得,你曾是鸣筝宫的管事太监,也伺候过慧妃。不过,现已在内侍府供职,又如何会去做替慧妃取暖手炉这类事情?”
陈禄暗暗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垂首道:“回皇上话,奴才知晓慧妃娘娘体寒畏冷,见今夜风起,才去娘娘车驾取暖手炉。没有娘娘的吩咐,奴才就擅入车驾,确是逾矩了。可奴才这也是担心娘娘身子,还请皇上明察。”
闻听此言,武茗暄眼神微闪。陈禄这一席话说得挑不出什么错来,既说是擅自做主,那她之前的防备之策倒也用不上了。她下意识地瞄一眼容德、和淑,不知是陈禄聪明,还是容德、和淑考虑得周全。不过,说辞虽无漏洞,但她之前分明从陈禄眼中窥出一丝愧疚。如果他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又何须愧疚?她相信陈禄定然月兑不了干系。何况,此事必须有人承担,既然他的心并不是向着她的,那她也不用去顾全什么。即便今夜不能将陈禄揪出来,她相信,她能看出的,宁昱晗也能看出,陈禄的下场想也可知,倒是真的不必再去在意了。
武茗暄微动手指,指甲轻轻划过宁昱晗的掌心,示意他暂将陈禄放一放,先审审那名面生的宫女。
宁昱晗顺她眼神看去,未作其他表示,径自转眸看向那名宫女,沉声叫出由李颂兴禀上的名字:“纸鸢是吧?抬起头来。”
名唤纸鸢的宫女咬着唇,颤颤抬头。半面容颜姣好,另一半虽已用发稍作遮掩,但在灼灼灯火下,如爬满蜈蚣般凹凸不平的丑陋疤痕还是清晰可见,很是瘆人。
和淑忍不住抬手掩口,轻“嘶”一声;容德因坐席原因,并未瞧见纸鸢那被烈火烧伤的半张狰狞面容,诧异地瞥了和淑一眼。
慕太后的坐席在宁昱晗之侧,居高临下倒是将一切瞧得清楚。捻转佛珠的动作顿住,她似是想起什么,深深蹙眉,狐疑的眼神凝注在纸鸢面上。
一瞬心惊后,武茗暄的思绪快速转动。容貌损毁之人不得入宫侍奉,那纸鸢的脸必是在宫中被烧伤。大火,宫中大火?记得曾听人说,之前跟在先皇的敬仁皇贵妃武氏身边伺候的人都在一场大火中丧生,难道……沈木云!虽然不知纸鸢去她的车驾是做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一定与沈木云有关!
眼随心动,武茗暄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纸鸢面上,看似淡漠的眼神,隐藏着不易被人发觉的探究。视线微斜,飞快地划过慕太后的面,她轻轻咬了一下唇瓣。纸鸢若真经历过那场大火,能活下来就不会是侥幸。如果没有人帮她,势必早被慕太后铲除。而今夜……她已经明白,恐怕纸鸢是受沈木云之命行事,应该是为了避免她中构陷之局。可是,沈木云又是从何得知?
“皇上,可否容妾闻讯几句?”武茗暄偏头看向宁昱晗,温柔轻语。
慕太后神色稍凝,一眼往侧看来,目中带着不赞同之色。
宁昱晗却抢在慕太后开口之前,视线往下首的容德、和淑面上一掠,转而冲武茗暄微微一笑,道:“爱妃有话,但问无妨。”说罢,看也不看目含怒色的慕太后和脸色齐变的容德、和淑,径自垂眸,抬手把盏,浅抿香茗。
“太后、皇后娘娘、二位夫人,请恕妾逾矩了。”武茗暄颔首浅笑作礼,态度恭顺,却将这三人待要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不待再生变故,她蓦然转眸看向垂首侍立一旁的商骏,轻声道:“适才查至本宫车驾,虽然车帘已高挽,内里一切可见,但……”悠悠话音高扬却不说明,如箭目光如有实质般刺在闻言抬头的商骏面上,“本宫记得,搜出那物时,李侍卫长已下车;那么,敢问商统领是在何处搜出这盛毒的瓷瓶?”
商骏抬眼看看高坐上首的皇上,见他星眸半眯,冷冷扫了自己一眼,又自顾饮茶,遂即恭敬答话:“回慧妃娘娘话,臣是从挂在车厢门旁的一个小竹篮内寻出的此物。”
“哦?”武茗暄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调很轻,却让商骏感觉像是一块大石投入了心间,看向上首的双眼当即垂下,避而看向地面。
武茗暄抿唇摇头,目中含了一抹怜悯之色。她并不再言,只是柔荑轻抬,将案上自己的茶盏盖拢入袖间,扬手示意众人看好,又随意在案几上一晃,扩袖一挥,冷眼盯着商骏,问:“商统领是否也喜欢这样放物、取物?”
“这……”商骏面色微变,却仍沉着看向武茗暄,“慧妃娘娘,您这是何意?”
“商统领,慧妃是怀疑那盛有差点害安昭仪小产的污秽之物是你趁搜查之机放入她车驾的,是你构陷她。”一直没有出声的容德突然轻笑一声,捏绢帕掩口,眸光悠然划过武茗暄的面,又沉下音调以警示的语气提醒商骏,“圣驾当面,这可是死罪啊!”
“皇上!”商骏惶然惊呼,俯身跪地,“旁人不知臣,皇上最是清楚。臣本是军中小卒,得皇上隆恩才有今日。臣一心效忠皇上,言行规矩、谨慎,生怕出半点差错。臣怎敢,又为何要如此?”
宁昱晗看商骏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蹙眉侧目以眼神征询武茗暄,却不出声干预、反驳她。他相信,她自有分寸。何况,以她的心性,即便想要摆月兑今夜这险局,也断然不会随意嫁祸无辜之人。只是,商骏为人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可靠、忠实。探究的眼神悄然投向容德、和淑,他端起茶盏,以掩饰目中涌现的阴霾之色。二夫人,呵……与他来说也不过两件陈设,如书房多宝格内的瓷器无差。但这二人身后,一文一武在朝中都举足轻重。他与慕氏迟早有一战,若这二人的心都向着他,那么,不出三年,胜券在握。
思绪徘徊中,宁昱晗眸光一转,轻轻拂过身侧人的侧颜,目中阴霾彷如只是错觉,一瞬间尽褪,余下只有似水柔情。江山祖业不能落于他人之手,至少,他在位一日,这万里江山就得姓宁!但是,谁都别问他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这江山是责任,他不能放,不能丢;但她……却是他的珍宝,与骨血一般是他不能分割,不可舍弃的一部分。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效仿当年与慕氏联手扳倒宋氏之法,在容德或是和淑之间择一许以皇后之位,并承诺氏族高权;但是如今,身旁坐了她,他再不想把后位许给他人。
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拥有更多自己的势力,培养更多真正一心忠于自己的人。商骏是个人才,身后亦无庞大的家族连支,甚为可靠。他观察多时,早有培养之心,可如果……宁昱晗的唇抿紧,斟酌不过刹那,心下已做出决定。面对武茗暄略显不安的眼神,他微笑安抚,握紧她的手,垂眸道:“商骏,朕一直器重你,也愿意相信你并无此举。不过,兹事体大,并非朕的信任,便可为你证明什么。慧妃行事向来知晓分寸,朕想,她这么说,想必也是有所凭据。且听她说完,你再辩不迟。”
“正如皇上所说,兹事体大。事关慧妃,她闻讯几句,也是应该。”慕太后看商骏一眼,忽然偏头看向宁昱晗,摇摇头,低声道,“不过,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尚且旁听,皇上若真将此事交予慧妃来审讯,只怕是有些不妥,也于礼制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