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气异常阴沉,不多时天空便蒙上了一层乌云,望上去黯压压的,空气更是沉闷的紧,说来,东都的春日历来多雨少晴,这样的天色仿佛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
一大早哥舒无鸾便奉命前往了铁府宣旨,待她抵达铁府,府门口正高挑着缟素的白幡,略有交好的官员、亲朋前来吊唁,正稀稀落落的往门里进。
“原来是锦衣侯大人到访,老奴这便去通知夫人前来亲迎大人。”守在门口谢客的管家眼尖的望见宫里来了人,倒是有几分眼力,一下便猜出了来人是谁,这便赶忙迎上前来行礼,待察觉女子一脸的冷肃,和跟在她身后的那队宫卫,当下一惊。
“不必了!本官是来宣旨的,你带路吧。”哥舒无鸾端端站在府门口,声音冷冷,表情淡淡。
一听这话,管家霎时慌了,悄眼望了望揣在女子袖中的那卷明黄,哪敢耽搁片刻,这便于前面引路向门内走去。
哥舒无鸾带着身后的一行人匆匆来到了灵堂,蜡烛冥纸燃烧后的青灰烟气呛鼻异常,迎面一方金丝楠木棺椁高架在正堂当中,棺下两侧,分别跪着全身缟素的妇人与女孩。
此刻,二人正燃着纸钱,冥纸瞬间幻化成红苗火焰,灰落于铜盆里,阵阵悲恸的哭声自两人唇畔溢出,一时间回荡在偌大的堂内,感染了在场的吊唁之人。
这时,有小厮扯着嘶哑的嗓音,唤道:“有客到!”
泱泱抽泣的妇人,见来客是锦衣侯,便欲赶忙起身见礼。
这妇人乃是铁犁的夫人,泼辣的面容透着精明。
昨晚,内宫来了消息,说她夫君的案子结了,并且是锦衣侯亲自侦察审理,这便想着改日要寻到机会好好答谢她一番,没想到她今日竟是亲自上门来吊唁,此人也不像传闻的那般不近人情。
妇人还未站起身,管家便慌忙的踱到了她的身畔,一番耳语后,妇人的脸色霎时风云变色。
她已有耳闻,昨个午后不下百人民众聚在衙门口击鼓鸣冤,状告她夫君,当时她是又惊又气,这才打发人向各个衙门使了银子,欲把此事压下去,免得她夫死后落得颜面无存。
眼下,这锦衣侯来宣旨,难道……思及此,铁夫人眼角猛跳,顿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哥舒无鸾身着一袭黯蓝色锦袍官衣,上绣团团银白夜蔷,风姿卓卓,她端然而立,手托明黄卷轴,摊开于面前,声音肃冷,“铁夫人接旨!”
在场一干人等纷纷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国君诏曰:铁犁生前,为官不清,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霸人私宅,侵吞田地,中饱私囊,恶案历历,其罪行令人发指!现削夺二品督座正位头衔充为庶民遣葬故土,罪不殃及家眷,后着令锦衣侯查抄铁府,没收官邸,钦此!”她的声音铿锵掷地,彷如玉珠落盘,铃铃铛铛落人心坎。
这张谕旨本是昨日内定,是以没几个人知晓有这道旨意,眼下这么一宣读,令人惊心骇然,措不及防,一下子震煞了的全场,沸腾嘈杂的抽气声夹杂传来。
而铁夫人早已瘫软在地,更顾不得去接那道圣旨。
哥舒无鸾淡淡扫过铁夫人那张惨白失血的脸颊,唤道:“来人!将谕旨送去宫门外清阳榜张贴。”
这一声低唤,再次令人惊骇,以往下达旨意后,谕旨都是赐给接旨之人,可眼下却是张贴在外,宣于世人面前,国君的意思是让铁犁连死都死的没脸,可想铁犁的罪行已使国君动了大怒!
身后的宫卫一把接过谕旨,忙匆匆的转身踏出了灵堂。
紧接着,是一道雷厉的手势,由打门口奔进一队宫卫,这便要绕过灵堂冲入后院,着手抄家。
沉沉繁复的脚步声绕耳而过,袭上心坎,铁夫人这才恢复神智,骨碌一下自地间爬起,惊吼出声,“你们这是干什么?滚开,不准动我们府里的东西!”
边吼边追上前去,对着宫卫们一阵拳脚相加,十足的泼妇劲头。
一众吊唁之人刚从震惊中回过神,又望见眼前这一幕,纷纷为铁夫人捏了一把冷汗,唏嘘各异,却无人敢上前劝慰,干预这摊子烂事。
要说这铁夫人的力气倒是甚大,想来也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的,那名为首的宫卫被她推了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
但看她双臂大张堵在灵堂后的那扇小门前,那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仿佛在说要想过此门就先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宫卫当下怒起,哪能任由她嚣张跋扈,‘苍啷’一声拔出佩剑,这便要架上她的脖颈,眼看着便要血溅当场,却在这时,一只纤长手掌及时拂开了刀锋,“国君的谕旨明了,罪不殃及家眷,将剑收起来。”
宫卫回首,见哥舒无鸾一脸淡然无波的站在身后,蹙眉道:“大人,这罪妇摆明了抗旨不尊,不死不足以证君威,还是让属下马上结果了她。”
话音刚落,被拂开的长剑再次架上了铁夫人的脖子,熟料她不躲也不避,只是怒目瞪着面前的宫卫咬牙切齿。
一道劲力掌风袭来,宫卫手中的那柄长剑‘当啷’一声,被震落地间,脆生生的声响令人生惧,女子清丽的嗓音紧接传出,“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本官做主了?这么能干!要不要本官向国君推举你一番,到时我也好退其位让贤!”
这话说的不温不火,可语气却是极慑人,宫卫面色一惊,依旧不知所谓的进言,“大人恕罪!属下不敢有半点僭越之心,可这罪妇不死……”
哥舒无鸾淡扫了一眼宫卫,轻启唇瓣,“她抗旨不尊,你难道也要背上一条藐视君上,罔顾谕旨的罪名吗?退下!”
一听这话,宫卫心下一凛,惊骇溢于言表,抚着被她掌力震的麻痛的腕子,隐隐退向了一旁。
女子向前迈近一步,端端站在铁夫人面前,轻撩羽睫望着她,语气轻慢和缓,“眼下,夫人这么做无疑是在火上浇油,本官交不了差不要紧,可若惹得国君再次动怒,恐怕令夫连下葬安息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的话好似裹着霜雪的锋利小刀,字字直击铁夫人心口,刀刀生寒,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看不清此刻利害,嘶声道:“你少拿这些说辞唬人,国君向来器重我夫,又怎么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便下旨抄家?那些都是诬告,国君定是受人蒙蔽,才会冤枉了好人,我不服,我要告御状!”
这一番话,引得在场的几名官员霎时汗颜,这铁夫人还不是一般的厚颜,若说世间好人都死绝了,也万轮不到她夫君铁犁称之什么好人!
漫不说铁夫人如何大言不惭,单看这锦衣侯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以往了雷霆之气怎么一点也没见得,倒是尽显细声软语,低声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