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今晚的夜空无月无星,黯压压一片。
因昨晚下了一场暴雨,以致今日一整天都显得冷飕飕的,眼下,又到了夜上时分,是以空气更加渗凉入骨,偶有风乍起,习习清冷,不由得让人打起战栗。
一道瘦弱纤细的身影匆匆行在夜下,影子投在地间,仿佛一抹鬼魅随行身后。
片刻,这道身影来到了延朗殿,对左右看守福了福身,垂着首,声音低落道:“奴婢是来给殿下送晚膳的。”
守卫见是送膳食的宫娥,倒也并未对其细加留意,仅是例行公务的打开拎在她手里的食盒扫了一眼,这便放行,“进去吧。”
一抹异色掩于眼底,女子信手推门而入。
殿内燃着烛火,映的四下昏昏黄黄。
此刻的殷朗正闲适的斜倚在椅中,心不在焉的逗弄着过笼里的蟋蟀,几道脚步声传入,他眼帘未抬,继续捏着草梗逗着自己的小宠物。
女子进殿后,一眼便锁定了椅中的身影,对其暗暗的望了一眼,眯眸间,径自将食盒内的膳食摆在了桌上,声音显得低沉且压抑,道:“殿下,用膳的时间到了。”
这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可殷朗却丝毫没往心里去,只自顾垂目出声,“行了,你先下去吧。”
见他毫不为之所动,还在逗弄着蟋蟀,女子的眸中闪出一抹隐厉之色,黯眉,凝声,“殿下,晚膳再放可就凉了,您还是趁热用吧。”
耳闻她唠唠叨叨个不停,扰的他甚为心烦,殷朗这便百无聊赖的将过笼放在了一旁,语气不悦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啰嗦?让你下去你便下去!”
说话间,抬起眼帘,却见女子已端着一盏参汤向他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沉沉的脚步声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待望清她的面容,殷朗微微愕然,“周常侍?”草草打量了一番的她穿着,诧异道:“你怎么这身打扮?还有,怎么有劳你来送晚膳,宫娥们呢?”
他于心中甚为不解,却不知危险已悄然降临。
周常侍慢慢向他逼近,“她们服侍不好殿下。”忽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接着道:“我是特意来给你践行的!”
她的声音显得阴测测的,听在殷朗的耳中极不舒服,却也更为迷惑,践行?难道是父君又改了旨意,要将他罚去别处思过?
猜测着,不自主的问道:“去哪?”
这时,周常侍已停步在了他面前,眸中闪着嗜血的光芒,快慰一笑,声音阴冷无温,“去死!”
话落间,一下点住了他的穴道,使其不能呼不能动,随后又一把扼住了他的颈项。
窒息感猛然来袭,殷朗大惊失色,无奈却已喊不出声,只能直挺挺的僵在那里任其为所欲为。
只觉手下的力度还在不断的加重,致使他的脸色由青白转成了黯红,口中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死亡逐渐迫近,殷朗彻底的惊恐了起来。
忽然,周常侍咬了咬牙,却赫然松开了手,接着,将那盏参汤向他嘴边送来。
殷朗猛烈的汲取着空气,只觉一阵阵诱人的异香正自白瓷盏内散出,直直的往他鼻腔里飘,顿觉这盏中的紫蓝色汤水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这疯妇要给他灌毒不成?!思及此,不由得大骇。
还未等他彻底消化惊骇,只听周常侍冷笑道:“呵呵,这叫断魂露,是我花重金从唐门求来的剧毒,毒性猛烈无比,不消片刻你便会肠穿肚烂,魂归西天,保证你痛苦万状!你可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
闻言,殷朗的面上褪尽血色,心中猛沉,果然,她要毒死他啊!
可他试问向来与她无仇,为何她要深夜造访前来加害他?
来不及细想,惊悸间,她已一把捏起了他的下颌,托着手中的汤盏便要作势往他口中灌。
殷朗口不能言,只得瞠目于心底嘶叫:难道,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不,他不能莫名其妙的死在这个疯子的手中,不能……
正当周常侍边癫狂的冷笑,边欲将啐了剧毒的汤水灌向他紧闭的嘴唇之时,以为大仇即将得报之际,一道精细的寒光破空飞来,速度快的如闪如电,直击她端着汤盏的手。
她手下一软,歪斜间,只听得‘哐啷’一声脆响,汤盏应声而裂,摔碎于地,盏中的汤水肆意流开,哧哧冒起了乳白的泡沫。
接着,周常侍全身无力的瘫软向了地间,虎口处传来丝丝刺痛,抖着手拔下那枚银针,抬眼望向迎面而来的纤丽身影,咬牙切切道:“贱人,你坏了我的好事!”
都怪她大喜过望,以致没有警觉有人进了殿,这才……今日若错失了这次机会,那她的仇便恐难再报!她不甘心,不甘心呐!
哥舒无鸾扫了一眼恼恨的望着自己的周常侍,错愕一瞬,有些无奈的错开眸光,提步走向殷朗近前,解开了他的穴道,凝声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吩咐人去传御医?”
男人一下得了自由,猛的挥袖抹着唇边遗留的那股怪异的香气,幸好之前他抵死的紧闭着双唇,没有令其灌下毒药,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不自觉的打了个大大的激灵,一把抓住了哥舒无鸾的素手,声音有些发抖,明显心有余悸,惶惶不安,“不用了,我没事。鸾儿,还好你来的及时!”
这时,只听虚软在地的周常侍扯着嗓子嘶声道:“你早晚会死在我的手心里!”
她的眸中闪着蚀骨的恨意,誓言的语气,阴狠的嗓音,彷如魔咒般萦绕不散。
为此,哥舒无鸾暗暗震惊,不知她到底因为什么要前来毒杀殷朗,但从她那闪着绵绵恨意的眼神,明显存着待解的谜团。
殷朗猛地回过了神,倏地揪起她的衣襟,逼问道:“你这个疯妇,说,为什么要加害我?!”
周常侍丝毫不惧他的怒气,仅是阴测测的笑起,对于他的质问却是充耳不闻。
殷朗怒火暴燃,咬牙道:“我看你还怎么害我!”
说话间,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势要将其掐死。
周常侍全身无力,反抗徒劳,连连猛咳。
见状,哥舒无鸾及时拉开了男人的大掌,将他拽向了一旁。
殷朗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气愤的嚷道:“她都说了不将我害死不罢休,我若不杀了她心中何安?而眼下你还在帮她?!”
哥舒无鸾蹙眉,沉声回道:“她的罪责自会有陛下定夺,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
一句提醒,霎时让殷朗消停了下来。是啊,自己现在这个境况,倘再加上一条人命,那势必更加对他不利,虽然这个疯子要杀他,但由不得他擅自处置,也罢,他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呢!
想到此,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频频喘息的周常侍,这便压下了火气,站向了一侧。
哥舒无鸾黯眉一瞬,对着殿外唤道:“来人。”
一声招呼,两守卫疾奔进门,抱拳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她扫过两名守卫,眸光适时一黯,冷喝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当得差?嗯?有人送晚膳,为何不验?你们知不知道,差点放纵了来毒杀长王子的人,如此玩忽职守当值不查,还有脸守在殿外给我挺尸?!”
闻言,两守卫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齐齐惶然呼道:“属下该死……”
这下可完了,他们一时疏忽怠懒,险令殿下受害,又被这位铁血女官撞见,岂不是小命不保?!
想着,不由得冒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殿下无恙,若不然你们就等着身首异处吧!一会儿记得去暴室各自领三十板子,以作处罚!”她喝了一声,见二人瑟瑟颤抖,大气不敢出只不断点头,显然已记住了教训,这便缓声吩咐道:“好了,你们将常侍拿下,先行押至龙渊宫交由陛下发落,本官随后就到。”
二人刚肉痛的定下神,又闻行刺殿下的人竟是常侍娘娘,身子接着一抖,但也未敢迟疑,忙爬起上前,拖着人便向殿外走去。
拖拽间,传来了周常侍恼怒不甘的嘶吼,“你这的贱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为何我全身无力?放开我……贱人,你坏我好事,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最后,这道怨咒的声音一点一点于门口搁浅,直至彻底消散。
殷朗见女子连连颦眉,缓缓走到她身侧出声安慰道:“鸾儿,别将那个疯妇的癫话放在心上,待一会儿见了父君,看她还如何嚣张!”
刚才,觉察她这样的关心自己,他心里满满的雀跃欣喜,一时间,感觉又燃起了希望。
听着他的狠声狠气,哥舒无鸾纵了下眉宇,淡道:“殿下若无事,那下官便告退了。”
说罢,便向殿门口走去。
如此冷淡疏离的口吻,令殷朗的面色微微变了变,心里有些不舒服,须臾,回过神,对着行至门口的身影问道:“哦,对了,你怎么会如此及时的赶来救我?”
难道,她一直在留意着他这里的境况,暗中悄悄的保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