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sè深深,莽山后山墓园一角,少年仍静静跪在恩师坟前。
便在此时,急促脚步声忽然响起,却是又有一人自墓园外的山林之中走出,快步来到墓园之中,直奔上官沐走来。
但见那人身量不高,身材矮胖敦实,头戴巾帽,身着宽大长袍,阔脸之上上更是重眉环眼,腮缀横肉,颇有几分凶相,虽然如此,其人眉宇间却仍存稚气,却是一位与上官沐年纪相仿的少年。而躲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场中动静的萧淑芸眼见此人到来,面上神情也稍稍放松下来。
来人名曰谢启山,乃是炼魂居外门三代弟子之中的少数翘楚之一,一身修为不在上官沐之下,平素又与上官沐交情甚笃,可称是上官沐在炼魂居最为亲近的兄弟了。
耳闻脚步声临近,上官沐转头回望,待他看清来人是那矮胖少年谢启山,心神立时便放松了下来,眼神也渐趋柔和。
“启山兄。”眼见谢启山走近,上官沐便即起身问候。
“上官兄,”谢启山大步来到上官沐身旁,“你总算回来了。”他面带喜sè地上下打量了上官沐一番,却见上官沐面上倦sè昭然,整个人也显出一番疲态,当下便猜到上官沐是因方才所遭的变故而沮丧,因而开口道:“上官兄,你的事……我已听说了,虽然我也对掌门人做出此等决定极为不解,但是……我看此事也并非就这般了结,你也不必如此悲伤……”
上官沐轻轻摇头,“我现今形容如此,并非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我方才堪堪与人斗法一场。”
“斗法?”谢启山面露疑sè。
“是。”上官沐轻轻点头,而后便将方才自己与那三人的冲突始末大致向谢启山述说了一番。
“如此……”谢启山听闻上官沐叙说,两条浓眉也不禁微微皱起,“我看这三人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今后还应小心提防他们才是。”
上官沐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唉……”谢启山眼见上官沐神sè举止,心中一时也颇不是滋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掌门师尊他为何要……”
“师尊如此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上官沐语音平平。
“有何道理?以你平素在门中的表现,怎可能沦落到不得另行拜师的地步?我看此事太过蹊跷,不如你这几rì再去拜见掌门师尊,同他细细谈论此事,也兴许还有转机,即便没有转圜余地,亦可看他究竟对此作何解释。”
“嗯,”上官沐点头称是,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面上也随之浮起一抹无奈的苦笑,“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看明rì一早,恐怕整个炼魂居都要传遍此事了。明rì,我便要这般面见芸儿了,唉……”他喟然长叹,“虽说师父并非我所害,但事到如今,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芸儿了……”口中这般说着,上官沐不禁缓缓垂下头去。
眼看此景,躲在林间的萧淑芸心间也涌起一阵苦涩。
“明rì……”谢启山眼看上官沐神sè转冷,情绪转低,略一迟疑,随后便伸手拍拍上官沐肩膀,“算了算了,明rì之事便留待明rì再说吧。”他看着上官沐爽朗一笑,“而今已是深夜,你还是早些回去好好休息为上。”
上官沐转头望向谢启山,只见他一脸真诚笑意,一阵暖意便自心底涌起,登时将心中愁思冲淡许多。“哈哈,还是启山兄说的是啊!”上官沐面上也浮起一抹笑容,“明rì之事便留待明rì再说吧,今rì我正需要休息啊。”
这般说着,二人便即迈开步子,就这般谈笑着并肩走出了墓园,走向山腰处的弟子宿房,渐渐消失在深深夜sè之中。
林间,少女的身影也在不知何时自重重树影之间消失了。
翌rì。
清晨,红rì将升未升,苍莽林间,淡淡雾气氤氲,山sè一片朦胧。山溪潺潺,雀唱虫鸣,又为宁静山林平添了一份清新。
时间如此之早,炼魂居上下还是一片寂静,大多数人仍在睡梦之中,而上官沐却已穿戴整齐,身着一身整洁的新长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自己宿房所在的小院,循山林小径一路向山门最深处走去。
今rì上官沐特意早早起床,正是因他心知萧启岚习惯早起,要趁山间人声尚少之际再去拜见掌门,将自己不得另行拜师一事问个明白。足踏落叶累积的山道,耳闻树梢之上的声声鸟鸣,呼吸着山林之中略带新鲜泥土气味的的cháo湿空气,上官沐一时间倍感清新,心中的忐忑之意也在无形之中消减了许多,便是伴着这一份淡淡的轻松,上官沐一路大步流星,终于来到了炼魂居主殿门前。
炼魂居主殿依然如从前一般高大肃穆,似乎这许多年来从未改变,真正在变化着的,果然并非是物而是人啊!上官沐这般想着,一面敛神肃容,深深吸气,随后便迈步进入了大殿之中。
甫一进入大殿,上官沐便见其中空空如也,并不见半个人影,心中顿生疑惑。他静候片刻,却仍不见有任何动静,心中疑惑便即转为失望,脚下也调转方向,准备原路返回。便在他堪堪迈步之际,后堂却传来掌门人萧启岚的话音:“是沐儿来了吧,到后堂来吧。”
听闻此语,上官沐不禁为之一滞,刚刚迈出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片刻后,他转身肃容,迈步走入了后堂之中。
一进后堂,上官沐便看见一位老者盘坐于矮床之上,其人身姿挺拔,雪袍鹤发,颇有仙风道骨之范,正是炼魂居掌门人萧启岚。
“弟子上官沐拜见掌门师尊!”上官沐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这边坐吧。”萧启岚面上神sè依旧和蔼。
“是。”上官沐落座之际,也不忘四下打量这后堂一番,却见不大的厅堂陈设朴素,古风犹存,更有淡淡的檀香香味使人心神安逸,不知不觉间他自己的心神也放松了几许。
“沐儿,”待上官沐落座后,萧启岚当先开口问道,“你可是为昨晚我未准你另行拜师之事来的?”
“……正是。”上官沐面sè稍显复杂。
“唉……你们这些弟子啊……”萧启岚眼看上官沐神sè举止,却是喟然长叹,“你们都只知门规有约,半途丧师的弟子可另行拜师,又知山门有此惯例,未能另行拜师的弟子便要郁郁终生,我却要问你,未能另行拜师之人,便注定要郁郁而终吗?”
上官沐忽然听闻这样一句问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面上显露出疑惑神sè。
“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父只行传道授业之责,即便是拜了师父,弟子自己的修行也终需靠自己,”萧启岚接着道,“反观之,无师之人也未必不可自通,未必不可成才,我所说的,你可明白?”
“是。”上官沐若有所思。
“我先前也曾向你提及,门规并非金科玉律,许多时候不必死死遵行,因其中另有需要扬弃之处,更不可将其奉为圭臬,”萧启岚又道,“拜师之规亦是如此,我若准你另行拜师,你八成便会拜入内门顶尖高手门下,到那时你在山门之中立足,不是会比现在更为艰难吗?”
“您……您是说……”上官沐恍然大悟,眼中也闪出兴奋光彩。
山门并未抛弃我啊……
山门实在保护我啊……
“嗯……”萧启岚和颜看向上官沐,轻轻点头以示赞同,“虽然如此,不过……”他略一停顿,随后又道:“你的修行毕竟再无人指点,今后你当如何,心中也应有数。还有,有些表面功夫你也仍需做到。”
“是!”上官沐站起身来,面向萧启岚拱手抱拳,一躬到地,深深行一大礼,“弟子谨谢师尊!”
“好好,”萧启岚和颜道,“那你就去寻一柄扫帚来吧,藏书阁门前那两座院落rì后便由你来打扫了。”
“是。”
“而今已经rì出了吧,”萧启岚又深深看了上官沐一眼,而后便忽然转变话题,抬眼望向窗外道:“想必不久山中便会人声一片了吧。”
上官沐眼看萧启岚神sè举止,耳听其人言语,登时便将掌门人心意猜出,便道:“既如此,弟子便不多打扰师尊了。”
萧启岚轻轻点头。
“弟子告退!”上官沐再行一礼,而后便退出后堂,大步走出炼魂居主殿,却是径直向后山勤务房走去。神sè坚定的他,心中正回荡着昨夜在师父坟前立下的铮铮誓言:
周天星月为证,弟子上官沐立志成才,此生定要在山门有所创立,不辱霜叶仙剑,不负师父所托,誓要以己之功成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此生定要在山门有所创立……有所创立……有所创立……
艳阳高照,山间一派暖意。
不多时,上官沐便去到了后山勤务房,向其中主管弟子说明来意,领到了一柄扫帚。只是自后山返回之时,他所经过之处多有正在修习的炼魂居弟子,看到他手持扫帚,许多内门弟子见状都不禁唏嘘叹惋,而一些外门弟子则在暗中偷偷露出喜sè。
而上官沐眼见此情此景,也不多做表示,只是面sè如常地一路走过,恰如四周同门的目光并不存在一般。
而上官沐经过炼心堂之时,又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少年向其投来复杂的眼光,但见那少年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年纪不大眉宇之间便已然颇具一番英姿,却正是昨晚上官沐回山之时在炼心堂中所遇到的那位俊朗少年。而今那少年看向上官沐时,虽然眼中敌意已较昨晚淡化了许多,却仍是眉头微皱,神sè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官沐感受到那俊朗少年投来的目光,心中也不禁微微起了波澜,虽然如此,他表面上也并未有所反应,只是如平常一般快步走过了炼心堂所在。
待走出了那少年的视线之外,上官沐心下也不禁嘀咕,不知那家伙是否看出了什么。上官沐之所以如此看重那位少年,实是因为那少年与一般外门弟子有所不同。那少年名为钟天南,乃是当今炼魂居外门首座叶正锋唯一的关门弟子,其人天赋异禀,xìng情坚忍,修习刻苦,修为十分了得,乃是现今炼魂居外门三代弟子之首,在整个外门之中,也只有谢启山、上官沐等少数几人敢以与之相提并论。
而今外门三代弟子大致分为数个阵营,在这其中,以钟天南为首的阵营与以谢启山、上官沐二人为首的阵营最为强大,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而今上官沐遭逢此变,一直以来的微妙平衡便已然打破,钟天南将如何对待“虎落平阳”的自己,而今上官沐还无从猜测。只不过以如今之势来看,此人大多便是下一任外门首座,因而无论如何,他对上官沐的态度,对于上官沐今后在外门的立足也甚为重要,上官沐也必须关注此人。
心中这般思虑着,上官沐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藏书阁门前。
藏书阁坐落于不大的院落之中,本身算不上宏伟高大,外观同炼魂居其他楼宇相似,墙角石阶处也是苔痕青青,附近亦十分清静,与四周山sè相映相融,别具一番美感。阁分内外,外部经史子集时时开放,供门中弟子查阅,而内部珍藏修道典籍,却是常年铁门紧锁,唯有获得门中长老准许者方可进入。而内阁中所收藏修道典籍,也正是炼魂居建派数百年来内里真正的实力积淀之所在。
上官沐大致看了看四周景致,而后便挽起衣袖,弯下腰去开始打扫小院。他对自己而今的处境十分清楚,心中也十分明白,若要获得充分空间修习成长,唯有远离一切冲突纷争。自方才与钟天南偶遇之时起,他便已然暗暗决定,从即刻起便示人以弱,以求尽快淡出同门视线。韬光养晦,乃是自己而今最正确的选择。
扫地之间,也有数位炼魂居弟子从上官沐面前陆续经过,起初上官沐还略有些尴尬,只是那些人经过之时并不停顿,也并无嘲笑之意,不多时上官沐也便习惯了,再不去理会经过之人,只一心放在扫地之上。
便在此时,又有一人自院落之外走来,上官沐只从那人下半身衣衫判断来人应是一个女子,便未再去想其他。
只是那人走到上官沐身前,却不知怎地停下了脚步。淡淡幽香飘入鼻端,上官沐心神猛然一震,霍然抬头,却只见面前的女子形容尚小,面容如花,身形窈窕纤柔,一袭淡绿衣衫清丽月兑俗,两条小马尾辫整洁利落地束在脑后,却是一位年少美貌的清丽少女。
萧淑芸!
上官沐如受雷击,瞬间呆立原地。
多rì前,我们欢笑作别。
今rì,我们却这般重逢……
你仍是那时的你,而我,却已不复之前的我……
为何我们要如此重逢?
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命运如斯!
“师……师兄,”萧淑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你回来了。”此刻她看向上官沐的一双杏目之中,隐隐可见点点晶莹闪光,那份凄美,令人观之不由得心中一痛。
“是……是。”上官沐神sè有些木然。
“你……”萧淑芸yù言又止,眼看着手持扫帚的上官沐,数次双唇蠕动,却终究没有吐出半个字来。半晌,她最终将目光轻轻掠至别处,口中低低道:“回来就好。”
“是。”上官沐眼看着萧淑芸神sè举止变化,心底也不禁微微作痛,此刻的他直yù不顾一切地向眼前的女子解释,此时她双眼所见并非实情。只是,为大局计,他终究不能如此行事,当下也只得将满月复言语强压下去。
“那……我先进去了。”萧淑芸最后轻轻看了上官沐一眼,随即便转过身去,迈步走入了藏书阁之中。
上官沐眼看着萧淑芸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藏书阁大堂之中,心中不禁一痛,而萧淑芸那隐隐可见点点晶莹闪光的一双杏目,也从此深深刻入了他的心间。
你可知,你的父亲将你托付给我……
而我如今,却只能这样面对你……
无论如何,保护你,都是我此生,要以生命来尽的职责!
上官沐深深呼吸,而后又低下头去,挥起了手中的扫帚。
之后的rì子里,上官沐每rì一早都会手持扫帚来到藏书阁门前打扫庭院,其余的时间也大多在自己房中静心修习,很少在人前现身露面。上官沐心知自己的修习无人指点,便加倍刻苦努力修习,平素也只与为数不多的几位好友来往,尤其是谢启山,他并未因上官沐身份地位的变化而嫌弃老友,也并未因己方势力削弱而苦恼,而是一如既往地与上官沐坦诚相待,二人的兄弟情义也越发深厚,兄弟的支持,成为了上官沐刻苦修习的一大动力。
另一方面,上官沐逐渐与看管藏书阁的几位师叔熟络起来,那几位师叔对这位小弟子甚为喜欢,也甚为信任,最终将一套藏书阁的备用钥匙交由上官沐保管,上官沐从此便同几位师叔一道,轮流打理阁中事务。
今rì,上官沐早在天sè全黑之际便独自来到了藏书阁,只因今rì便是他首次轮值,他定要千般仔细,不让藏书阁在今rì里出半点差错。
借着微弱烛光,上官沐将外堂书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并无差错后,便紧接着走到了外堂末尾那一扇紧闭的铁门之前。
门的后面,便是内堂所在。
那是他从未有机会进入的,炼魂居内里全部隐藏的实力所在啊!
上官沐强压心头激动,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转动钥匙,打开了门锁。
只听“嗡”的一声,铁门打开,上官沐手持烛光踏入其中。高举烛火,上官沐环视内堂,只见内堂陈设与外堂相近,各类古卷典籍整齐列在墙边的架上,只是数目较外堂少了许多,室内并无陈腐气味,想是经常有人打理照料的缘故。眼见此景,上官沐便即走近了墙边的书架,只见架上书籍之上并无灰尘,自然也是经常受人照料之故。
上官沐沿书架走过一周,最终确定内堂并无需要整理之处,又念及此刻时辰太早,便随便捧起手边一本线装旧书,翻开了书页。
“啊!”甫一翻开书页,上官沐便不禁惊呼出声,只因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正是炼魂居内门秘术——炼魂术的修习之法!
“这是……”上官沐不禁暗自低语,“内门功法……这是内门功法!”他的嗓音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我可以兼修内门功法么……不可,我乃外门弟子,不可擅自修习内门功法……可是,如此良机,我……绝对不可,现今我翻开此书都已触碰禁忌,又怎能……”这般犹疑挣扎之间,他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已微微见汗。
便在此时,掌门师尊曾经的言语却忽然如电一般自他脑海深处迸发而出:
门规并非金科玉律,许多时候不必死死遵行,因其中另有需扬弃之处,更不可将其奉为圭臬……
不可将其奉为圭臬……不可将其奉为圭臬……
浑厚话音在上官沐耳畔兀自回荡不绝,上官沐此时也因惊讶而瞪大了双眼。
原来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下一刻,上官沐已将手中的古书翻到了第一页,借着烛光,细细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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