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更是诧异:“公主?”
他略一思索,吩咐:“带她进来。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回头瞧了瞧兰芽,说道:“咱们一起去,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进了会客厅,一眼看见站在厅中一身青布衣衫的中年女子时,真金与兰芽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想:“这人衣饰朴素,但气度高华,倒像是真的。只不知她来此作甚。”
这女子见一对青年男女联袂而来,立刻低头拜倒,口称:“贱妾赵迎拜见燕王殿下,拜见燕王妃!”
真金不禁一笑,客客气气地道:“贵客请起,你叫赵迎?”
女子并不起身,依旧伏在地上答道:“是,贱妾的父亲是赵禥。”
兰芽见她不肯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扶她起来,被真金一把拉住。
兰芽不解,真金见那女子始终没有抬头,便在兰芽耳边轻声解释道:“你知她是不是刺客。”
兰芽一悚,停住了脚步。
真金温言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又是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还有,我听说宋室一应公主后妃,都早已往大都去了,你却为何被留在此地呢?”
这女子抬起头,真金与兰芽都是一愣。原来她适才一直低着头,是在无声饮泣。此时虽然面庞上泪水不干,但黑漆漆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真金,神情里仍带着矜持与自重,瞧去令人既生怜,又生敬,真金不禁有些动容。
女子哽咽了一声,说道:“殿下所说极是,贱妾的姊妹侄女,都已跟从谢太后去大都拜见薛禅汗。只贱妾出嫁已久,因此,并不曾同去。知道殿下住在此地,是一位姓卢的公子前日路过我家,见……见我们可怜,生了恻隐之心,告诉我您住在这里。他说殿下宅心仁厚,若是知道了我的境遇,必有慈悲。”
真金自语道:“是他?那么,你现下是什么样的境遇呢?”
原来元朝新立,要治理赵宋偌大的疆土,急需一批肯与之合作的汉人官僚。可是汉人受了一千多年儒学浸染,胸中华夷观念甚重——籍籍无名之辈要来无用,那些稍有才华的则要么公然对抗:操戈上阵,以笔作刀;要么心灰意懒:归隐山林,独善其身……忽必烈颇为此事烦愁,因此命真金南下路上,遇到机遇便可广交文士,引其为我所用。
那日真金在酒楼上邂逅卢处道,后来又与他几次饮酒谈天,觉得这人颇有文采,性子又通达跳月兑,不拘泥执见,便吐露了身份。
卢处道一听他是大元皇子,立刻露出归附之意,真金便指点他前去大都,又亲笔写了一封信,请自己的师傅窦汉卿带他去见忽必烈。因为有这些交往,所以卢处道自然知晓他的住处。
卢处道一事,这些日子兰芽已听真金提过。但卢处道却始终没能想起来燕王身边这位女子是何人。
兰芽见卢处道攀附真金,想起东汉时管宁、华歆“割席分坐”的事来,心中自然感慨良多。但从始至终,不曾议论过片言只字。
当下这女子听了真金问话,轻声答道:“贱妾斗胆,敢请殿下移步到贱妾家中,您去了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这句话大胆无礼已极,但口气却十分婉顺,真金皱起眉头,沉吟片刻,竟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既如此,请你带路。”
真金叫了特以鲁几个人跟着,带了兰芽,跟着这位自称宣阳公主的女子,在临安城中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她的住处。
特以鲁一路极为谨慎,但这女子坐在前头车中,除出声指点路径,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半点可疑的动作。
车子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巷子外停下,里头弯曲逼仄,不能通车,众人只好下车步行。
离院门好远,真金便听到里头隐隐有女子的哭声,却又夹杂着阵阵哄笑。一个放肆得意的声音隔墙传出:“哈哈,老子今日也要尝尝当皇帝的滋味!哈哈哈哈……”
真金心中一凛,已断定这位宣阳公主绝不是假冒,也明白了她定要自己亲身到此的原因。
院门忽然“砰”地一声响,一个与兰芽年纪相仿的女子跌跌撞撞奔出,身后两名形容猥琐的男子一头嬉笑,一头追了出来。
这女子一眼看见赵迎,喊了一声“娘”,便哭着扑到了赵迎怀里。赵迎搂住女儿,抬眼望了一眼真金,泣道:“贱妾给王爷磕头了,求您……可怜可怜我苦命的女儿罢。”
这时又有一名年岁略大一些的女子从院门逃出,她身上衣衫破碎,神情惊恐羞愧,奔到赵迎身前,看见真金一行,停住了脚步,勉力掩住胸前衣衫,双手不住发抖。
追在她身后的男子想是昏了头,追到外头,一眼看见兰芽,竟□着来抓兰芽的胳膊。
不待真金发怒,特以鲁已将他一脚踢出一丈多远。特以鲁能给亲王做护卫,一身的本事可想而知,这人倒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只是杀猪也似地拼命嚎叫。
兰芽给这人吓得一声尖叫,真金双眉紧锁,示意特以鲁将她带回车内。但兰芽惊魂稍定,便执意不肯,只站在赵迎身边,嘴唇咬得发白,一眼不眨地瞧着眼前情景。
真金用手一指第二个逃出来的女子,问赵迎:“这是何人?”
赵迎跪在地上回答:“她是前朝董太妃。”
真金此时已全然明白:这是宋室宗亲北上,余下了几名宫眷住在这里。这两个男子则不问可知都是街头巷尾的流氓地痞……
真金咬了咬牙,无声叹了口气——平头百姓看皇宫中人,从来是神秘高贵,叫人不敢仰视,如今一朝沦落至此,哪个不要来尝尝这“皇帝的女人”?
他看了特以鲁一眼,特以鲁会意,领了几个人向院中走去。不一刻,哭声和吵嚷声都停了下来。
真金这才问赵迎:“这里头住着多少人?”
赵迎低头道:“除了我们三个,还有几个宫女太监。已搬了几次家,但……总是给人找到。”
真金看她怀中的少女——容色美丽,气质清华,虽一直在哭泣,但端庄的样子丝毫不损。小小年纪,已大有其母的皇女风范。
赵迎仰头看着真金道:“殿下,亡国之人,不敢多言。贱妾已是这个样子了,受怎样的罪都是该得,但我这女儿……”她哽咽着说不下去。那少女替她擦拭眼泪,哀哀叫道:“母亲!”
兰芽走上前来,扶起了她。赵迎见她眼中含泪,又求道:“王妃!”兰芽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真金道:“你别哭了,你们几位,请先去我家里住几日。往后的事,容我想想,必定给你们一个安生日子过。可好么?”
赵迎呜咽着答应了。
真金拉了兰芽的手,不再进那院子,径自转身,向马车走去。
一名护卫追上来问道:“王爷,那几个地痞呢?”真金道:“饶了罢!”
护卫诧异道:“就这么饶了?”真金苦笑:“不饶过,你待怎样?打一顿?还是骂一顿?这样的人临安城里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凭什么单打骂他们几个呢——况且,若要追根溯源,岂不又追到我的头上来!”说完看了兰芽一眼。
兰芽沉默半响,轻轻摇头道:“蒙元是蒙元,王爷是王爷;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这话听着怪异,但意思十分明了,那是说:这些事与你无干,我不会记在你的账上。
真金一愣,旋即微笑:“我还以为,我定然是冤屈到死了呢,没想到,竟也有沉冤昭雪的这一天。”
护卫不死心,又问:“那人对娘子无礼……”真金摆手道:“一同饶了就是!”
两人上了马车,兰芽便问:“这件事王爷为何这般上心呢?”
真金定定地看了她良久,答道:“赵迎不是叫你作‘王妃’?那位董太妃,当年也是王妃啊。我见了她们,心中……又是悲伤,又是……害怕!”
兰芽怔了一怔,把他的话从头想了一遍,愕然说道:“你是开疆拓土的亲王,蒙元正蒸蒸日上,你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是,对着猢狲思树倒,对着红粉思骷髅啊!”
真金惊喜地抬起头,盯着兰芽:“你都明白?”
兰芽“嗯”了一声:“我明白。”
真金猛地将她拉入怀内,在她脸上拼命亲吻,口中喃喃道:“人都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你竟真是我的知音。我真金果然眼光不错。”
兰芽微微侧过了脸,却没有用力挣扎。
真金激动了良久,情绪渐渐平复,替兰芽理了理鬓发,笑道:“我幼时,姚师傅给我上杜牧的‘阿房宫赋’,教我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父亲听了不高兴,说晦气得很,失了男儿志气。我从此不敢再念。可是,我心里,真不是不怕的。”
兰芽定定地瞧着他,极轻地说道:“你真是不像蒙古的王爷,倒像咱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不是真金下|流,是我下|流……
那个啥,话说当年,我也是挺纯洁一姑娘。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