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眼瞧着一天凉似一天。请记住本站的网址:n。冬雪去园中剪折插瓶的菊花,已须等太阳出来,露水干透。
白露第二日,真金请了位“待诏”来为兰芽剪发,道是剪了头发,过两天清清爽爽地上路。
兰芽眼下头发已快到肩头,但若想留到从前及腰的长短,总得一两年了。
真金提起周察的七夫人总要感慨:“亏得她心慈手软,若是当初不是剪头发,是剪掉了你这颗小脑袋瓜儿,我可往哪里哭去?”
请来的待诏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子,一进了屋就对兰芽上下打量。剪到一半,到底忍不住向真金夸赞:“这位娘子生得可真俊!瞧这眼睫毛,又长又密——娘子,你稍稍转过去些——对了,对了,瞧,你们瞧这眼窝下头的影子,半扇竹帘子似的!啧啧,配着这黑葡萄样的大眼睛——相公,你这是从哪厢寻到这么观音娘娘般的一个夫人?老婆子多句嘴,这小模样,就是进宫做贵妃,也不辱没那皇帝!”
她长篇大论没说完,九歌跟冬雪立在一旁早笑得喘不上气来。兰芽红了脸,催道:“婆婆,你快些动剪子啊。”
九歌见真金得意,从桌上那只大大的碎纹冰盘里挑了颗海红嘉庆子向他怀里一扔,笑道:“嘴巴都合不拢了,赏你个果子吃!”
真金一把接住,看也不看便咬了一口。冬雪莞尔道:“九歌给的东西,你也敢吃?”
真金笑道:“这临安的好东西,托九姑娘的福,我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别的好东西没有?咱们这回走了,再想来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九歌转转眼珠,惊喜说道:“亏得你提起来。临安最好玩、最好听的要数杂剧,你快叫人去请个班子来。就是你说的,再回来还不定是哪年哪月呢。嗯,这回我可要僭越了,有个叫做‘吃饺子’的剧最有意思,定要点来!”
真金道:“这个容易,你去二门外叫个人去请就是了。”
九歌兴高采烈拉着冬雪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从盘中抓了一把果子,回头看了真金一眼,说道:“好生服侍我家姑娘。待会儿我回来可要检查的:瘦了些,我不要;脸儿黄了些,不出门!”
两人嘻嘻哈哈去了,屋里登时寂静下来,只剩了老婆子手中剪刀细碎的沙沙声。
一时剪毕,老婆子拿面圆镜子请兰芽看了后头,侧面无话,又替她挽起发髻,右边端端正正插了一支朱钗,便知趣退出,下去领赏了。
兰芽见真金微笑不语,只是上下打量自己,一时有些害臊,起身走到窗下,寻了个话题说道:“有出杂剧九歌必定还记得,说是一个参军夜里做梦,梦见一个一丈多长的大黄瓜。次日叫了人来解梦,那人说:‘黄瓜上有刺,恭喜大人要升官了,必是去做黄州刺史’……”
屋里没了人,真金早已如影随形地跟过来,看着兰芽通身上下正费神琢磨该当搂一搂香肩还是抱一抱柳腰,听了这故事却也忍不住笑了,停下手问道:“那他做了黄州刺史没有呢?”
兰芽道:“这个却不知。但那参军夫人很是生气,说:‘梦见黄瓜,便要做黄州刺史;若梦见萝卜,便做蔡州节度使么?’”
(姑娘们看明白了吗——萝卜又叫萝卜菜,萝卜有肚。)
真金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参军夫人是个妙人!”
说罢到底上前紧紧圈住了兰芽的腰,迫得她上身微微后仰,口中低低说道:“九歌叫我好生服侍你。你说,怎样服侍,才叫做‘好生’?”
兰芽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向外推,满脸红晕说道:“你听我的话,就叫做——‘好生’了……”
真金摇头,嘴唇热热地压在兰芽耳朵上,声音更是黯哑:“不对!我教给你,一男一女成了婚,入了洞房,揭了红盖头,亲亲热热躺在一张床上,那就‘好生’!”
他忽然觉得脚背一痛,原来是给兰芽一脚跺中。趁他一愣神的工夫,兰芽已推开他跑得远了。
真金苦笑摇头,咬着牙轻轻骂道:“小丫头!”
兰芽在一株海棠树下站了好久,不见真金出来。遂悄悄回转来,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不由万分纳闷——屋里半点声息也无。
她抿着嘴,一步一步轻轻绕到后头窗下,探头向里一看:
只见真金弯着腰坐在床边,面上神情奇异至极,像是忍痛,又像忍笑。兰芽大奇,忍不住隔窗问道:“你肚子疼么?”
真金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兰芽有些担忧,几步走回屋中,伸手拉他道:“怎么啦?刚才不还好端端地?”
真金向旁边一闪,瞟了她一眼道:“出去!”
兰芽更奇:“啊?”
真金不耐烦道:“叫你出去,还不快走!”说着站起身来,两手在她肩上一拧,将她身子掉转向外,竟一路将她推出了门外,回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兰芽一头雾水,只觉这人莫名其妙已极。听他口气,又不像是生病,因此愣了半日,只好扔下他自己走开。
到了傍晚,外头果然请来了戏班子,真金果如九歌所愿,第一个便点了“吃饺子”。
彼时台下是兰芽带着两个丫头,真金、特以鲁等,连同府中几个大丫头,嬷嬷,团团围坐了好几桌。
只听幕后乱了一阵,随即一声锣响,四个年轻伶人穿着同样的衣裳走了出来:
原来是大比之年,兄弟四人,一同进京赶考。
台上还一句话未说,九歌站在兰芽背后已在掩口轻笑。
兰芽笑眯眯地看着着台上,眉梢微微扬起,主仆两人都是一副欢喜的模样。真金瞧在眼里,十分高兴。
台上演的是夏日出门,四人一头走一头不住擦汗。老大便提议:“咱们兄弟联诗罢,也省得气闷。”
老二老三听了都拍手赞成,唯独老四一言不发。
这时正巧经过一个村庄,迎头碰上了一家发丧出殡的,老大灵机一动,起句说道:远远看到一口材。
老二便接:众位乡邻将它抬。
老三便说:把它抬到荒郊外。
老四闷声闷气说了一个字:埋!
扮作老四那人是个丑儿,模样憨头憨脑,走路摇摇晃晃,台下众人见了他便已忍俊不禁,此刻听了他说话,更是笑倒一片。
九歌回头小声向真金道:“王爷,这老四可真像你。”
真金道:“哪里像了?”
九歌笑道:“咱们初见面时,你不是啰嗦个没完?”
真金奇道:“这人惜字如金,哪里啰嗦了?”
九歌强忍笑道:“你往下看啊。”
台上四人又向前赶路。走出不远,看见田地里农夫收麦。
老大又起句:麦浪一片黄金黄。
老二接上:男女老少齐上场。
老三说:簸的簸来扬的扬。
老四脑袋一歪,又是一个字:忙!
台下又是哄然大笑。
老三便有些不乐意,跟大哥说:“你瞧老四,忒会占便宜。”
老大便劝:“四弟有些憨,自家兄弟,咱们便让着他些儿。”
老三嘴上答应,脸上仍是一副不痛快的神情,只皱着眉头琢磨。
到了晚上住店,老三忽然说:“今日我请客,请哥哥弟弟吃饺子。”
众人都说好。
老三抢着又道:“但有一节,仍需作诗。说出几个字来,便吃几个饺子。”
老大抬头看了看梁上,说道:“这里有个燕子窝,我这头一句嘛:一个燕窝梁上坠——”
老二接上:内有小燕好几对。
老三说:大燕打食往回飞,
到老四了,他仍是一个字:喂!
老三心中暗喜,给老四拨了一个饺子。
这时老大跟老二看出老三要作弄弟弟,都朝他使眼色摇头。老三只推不见,给自己跟大哥二哥各拨了七个饺子,又请大哥起句。
谁想老四吃完了一个饺子,轻声慢语道:“别忙啊,我下面还有呢。”
老三一愣,说:“有?有你说啊。”
老四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抹了抹嘴,站起身来,冲着台下一抱拳,说:
“众位看官听真了:大燕出窝把食打,我把大燕说一说。清晨出窝为小燕,展翅摇翎往前挪。飞过三里桃花店,越过五里杏花坡。桃花店前出好酒,杏花坡前美人多……”
他说到这里,众人已笑得止不住,却听他得意洋洋炒豆一般还只管往外蹦:
“好容易才把食打够,抿翅收翎进了窝。大燕刚把窝门进,小燕一见笑呵呵。这个就把妈妈叫,叫声妈妈你听着:你在外面把食打,实在饿得我了不得。大燕一见不怠慢,叼过食来喂了个得。喂了这个喂那个,喂了那个喂这个,喂了那个喂这个,喂了这个喂那个……”
兰芽笑得直叫“哎呦”,扯住九歌道:“你说得对,真……真是像他……”
真金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怎样,低声向兰芽道:“不准笑!”
兰芽道:“好,好,我不笑……哎呦……”
这时真金忽然看见一个穿青布衣衫的小丫头站在月洞门边,眼巴巴地向这边看。一时不暇细想,便向她招了招手。
小丫头看见有人叫她,小跑着过来,一眼认出真金,怯怯叫了一声:“王爷!”
真金恍惚记得她是赵迎的丫头,便问:“你想看戏么?为何不在后头伺候你家公主?”
小丫头轻声道:“公主跟大姑娘大吵了一架,把我们都赶出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一章可绝不是我下|流了!再看不出来,可就是假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