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靠在暖炕上,盯着炕边长脚莲花灯台上的红烛噼里啪啦燃烧,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想起白夜刑场上的情景,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掐住,呼吸困难。
这是我第一次深深感觉到,这个世界中命运的无奈。
以前过往一一在脑海里浮现,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幸运。
外面风声大作,房门被从外推开,寒冷的从门缝挤过,吹得蜡烛忽明忽灭。
紫玄走进来,手里端着红木托盘,盘里放着一杯茶和几样我爱吃的糕点。
“小姐怎么又坐在那里发呆?”
她把东西放在炕上的小桌上,使劲的搓了搓手,才伸手帮我掩好滑落的被角。
我坐直身子,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才道:“只是在想白天的事,承恩,回来了没有?”
她倒茶的水顿了顿,将一杯热茶递到我面前。
“才回来,小姐放心吧,事情已经弄好了。”
我点点头,深叹口气。
“小姐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为何还要叹气呢?”紫玄看着我问。
“我叹气是因为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什么忙。”
紫玄走到灯台前用剪刀剪掉过长的黑烛芯,然后再套上灯罩,屋内瞬间明亮许多。窗外树影婆娑,伴随着忽忽的烈风,让整体夜显得更加寒冷。
“紫玄虽然不知道小姐与曹家是有何关系,但小姐愿意冒险替曹家人找地安葬。这点紫玄很佩服小姐的勇气。”
她看着我,目光真诚带着几分钦佩。
我讶然,心里一阵感动。
“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我的行为若是让外人知晓,必然为给单于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温柔的笑着走到我身边,理了理已经及腰的长发,说道:“紫玄曾经说过,只要小姐心里觉得这件事是对的,那就不要顾虑。小姐已经长大了,是与非对与错,小姐心里一定有数。”
我会心一笑,心里顿时开朗许多。
北方天气冷得快,十一月末就开始下起了雪。先是纷纷扬扬,而后便像鹅毛一般飘洒在大地上。
看着飘落的大雪,忍不住就想起那年在大姐院子里玩雪的情景。转眼不过几年,大姐就要离开这座宅子,心中不禁怅然不舍。
“二姐,你怎么也跟大姐一样,没事就坐在这发呆呢?”
单于婷用手撑着脑袋,双颊鼓得圆圆的,十分懊恼疑惑的问。
我回神,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禁笑了。
“我哪有发呆,只是想起前几年我们大姐院里打雪仗的情景。”那次玩得非常开心,可是乐极生悲,婷儿的身子骨本就弱,一回去就生了大病,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爹爹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不仅我这个发起人被大训一顿,就连未逃过责骂。从那以为爹爹就禁止我们再玩打雪仗。这几年,我也再未玩过一次。
单于婷将脑袋望向窗外,也是一副期盼和遗憾的神情。
“大姐就要嫁人了,我真的好舍不得。”
“傻瓜,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大姐只是嫁入皇宫,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见得着的呀。”
“可是二姐,嫁人真的好吗?”
单于婷皱皱眉头迟疑的问。
“当然好,能与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共度一生,是多美好的事,怎么会不好呢。”
她挠挠头,眼中的疑惑更深。
“可是,为什么大姐天天闷闷不乐,连笑都少了呢?听二姐这么说,成亲应该是开心的事啊!?”
我挑挑眉毛,前些日子见到大姐时,她的眉宇眼稍里确实无几分喜色,反而有着浓浓的担忧与彷徨。
大姐与太子虽然两情相悦,可是大姐并不知道太子对她的心意,自皇上下旨赐婚后,也再未见过太子,两人心事未宣明,大姐心底疑惑不确实,彷徨也是自然的。
看来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互表心意了。
打定想法,我便着手安排。先拜托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韩征文把太子约出宫,然后又瞒着爹娘还有府里其他人以去寺庙上香为由把大姐带出府。然后再到达之前约好的地方。
万佛寺是北苍国非常有名的寺庙,所以每日前来朝拜的香客络绎不绝,我与大姐特意穿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凤翘,紫玄还有承恩都等在寺外。等朝拜完,我又将大姐带到事先在佛寺后院里借用的厢房。
而韩征文陪着太子早已等在那里。
情人相见眼底自然容不下他人,我与韩征文互换眼神,自发的离开,留下他们有情人互诉真情。
只是未想到,此次来的除了韩征文与太子,还有韩征信也跟着来了。一见到他就不禁让我想起,那日在法场外做的失措的事。
“好了,现在太子与宜儿小姐在里面说话。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韩征文一幅完成任务的轻松模样,让我不禁一笑。
我挑挑眉,看了一眼四周,说道:“来到寺院能做什么?无非是还愿、祈福、看相。还愿呢,我不用,因为我没有请愿过。祈福刚才在大殿内已经做过了,所以,只剩下看相了。”
“看相,不错啊。”韩征文也一副有兴趣的样子。“我刚才在大殿外看见有一个看相的摊子人很多,好像很灵验,不如去看看?”
我点点头。看向一直很安静的韩征信,试探的问:“你要去吗?”
还未等韩征信回答,韩征文立马说道:“当然去,听说万佛寺的看相很灵验,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说完不由分说,推着韩征信就走。
在寺院门口靠左边确实是有一个看相的摊位,摊位的后方坐着一位身穿灰色长布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人,远远看着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气。虽是寒冬里可在此看相之人却是排至很远处。
我们走过去,看着老人正认真的看着坐在对面人的面相,花白浓厚的眉毛促紧,目光漆黑深邃,仿佛里面藏着万千玄机。
我侧头看了看排得老长的队伍,心里全然没有兴致。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被人出声叫住。
“姑娘请留步。”
众人将目光皆看向我,我顿住脚疑惑的看着摊铺后面的老者,等待下文。
“姑娘过来可是来看相的?”他看着我询问道。
我点点头,走前几步:“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看你生意这么好,可能要等很长时间,索性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想看。”
老者捋了捋长至胸前花白的胡须,双眸微眯,笑道:“老夫看姑娘向相,深知姑娘是有缘之人,老夫有几句话赠于姑娘,不知可否愿听?”
我看了看排长的队伍,不好意思道:“可是,老先生这边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插队不好吧。”
老者欣慰的点点头:“无妨,只是几句话而已。”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推迟,只好走到摊前坐下。
老者看着我,上下打量,微眯的双眸里似乎翻滚汹涌着什么,让我不禁心惊肉跳。
“看姑娘面向,定非凡人,而老夫知道姑娘来自另外一个地方。”
我瞠然瞪大眼:“老先生真的能看得出我是来自哪个地方?”
老者意味深的微笑,接着道:“佛法讲究因缘,老天既然让姑娘来到这个世间,必然是有原因。姑娘个性善良,执着,但正因为这种善良与执着,才让姑娘这一生历经苦难,虽有美好的未来,但最终会像飞花,来去无痕。所以,老夫赠姑娘两句话,凡事看开些,莫要过分强求,否则只会伤人伤已。”
坐在八仙桌边,我无聊的翻转着茶杯,脑子里一直响着方才老先生说的话。
“怎么,你还真在意那看相的所言?”
韩征文抿了口茶,眼角微带笑意的看着我。
“可是至少他的话,有说对一些。我也不相信命,可是有时候碰到,让你不得不信。”
但命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可是当自己经历过死亡与重生,很多东西,自然而然也就信了。可是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如果命运真的都将一切安排好,那我现在担心又有何用呢?
院外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吵闹起来,韩征文率先推开门,只见院内不知何时出现一批黑衣人,正与太子纠斗。
我心惊,突然想起太子是独自出宫,身边没带侍卫,就连平常形影不离的徐风也未跟着!
韩征文面色一沉,提步就冲上去。可韩征文只会读书,对于武功自然是不懂,没几下就挨了黑衣人几脚。
看得出这些人全部都是冲太子而来,几人把太子团团围住。
太子虽会武功,但双拳难敌四脚,加上体力不支,单腿无力跪在中间。
单于宜担忧的扶住欧阳玉锦,望着却发走近的黑衣人,想叫却又怕引来他们更快的反击。
“宜咖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欧阳玉锦愧疚的看了眼怀中之人,抱着她的手收得更紧。
单于宜只觉心重重一痛,泪控制不住就落了下来。
“太子哪里的话,若不是我心思不定,芳儿就不会想这个办法。太子也不会只身来到这里,追跟究底都是我的错!”
“哼,欧阳玉锦,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们欧阳家做的一切残忍的事,今天就由你来偿还!”
其中一位黑衣人快速走前几步,目光凶狠,语气愤恨的说道:“今天我就要用你的命偿还那些被你们无辜凶死的亡灵!”
说完高举手中的配剑,锋利的剑口在明晃的阳光下闪射出刺眼的寒光!
我再也不顾其它,飞身冲向太子与大姐,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他们面前!
“不要!”
韩征文惊愕大喊,狠厉的剑急速落下,耳边只听咻的一声,左肩瞬间一阵锥心的刺痛。
“芳儿!”
耳边传来大姐尖锐失措的叫唤,身体被带进馨香的怀中。
“傻瓜你为什么挡在前面?!”她捂住我不断流血的肩膀,声音是克制不住的颤抖!
我惊魂未定,脑海里依旧空白一片,但是在那一刻,我深刻的知道,如果不冲上来,一定遗憾终身。
还好黑衣人力道划偏,才使得肩膀受伤。
我抬头看着面前黑衣人,那双漆黑惊讶的双眸,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万佛寺行凶。众僧听命!”
杂乱无章的后院倾刻间变得有序,寺院的僧人平日里都有习武强身,而此时全都拿起棍棒。
“拿下贼人,绝不对让他们跑了。”
一声令下,所有的僧人都快速冲向黑衣人扭打在一起,忙乱中韩征文快速扶起太子与大姐。
此次行刺黑衣人定是策划好才行动,所以来的人并不多,万佛寺是北苍国有名大寺,僧人众多,没打几回合,黑衣人就罢下阵来。
方才行刺太子的黑衣人狠狠受了几棍棒,蒙着着脸的黑布已经渗出殷红的鲜血。
混乱之际他快速冲到我面前,锋利的剑口直抵我脖子间。冰凉的触感让我心禁不住一阵冷颤!
本身处于乱斗的黑衣人立即退到我身后,僧人看见我被挟持也停下手中动作。
“欧阳玉锦今天算你走运,可你们欧阳家欠下的血债,终有一日我会讨回来!”
说完伸手拦腰将我抗在肩膀上,双腿一点便飞上屋顶,几步并作冲到寺外的树林里。树林里早已备好几匹马,黑衣人一人乘一匹,快马加鞭驱步离开。
肩膀上的伤虽然不重,但经过马上颠簸,却是锥心的疼痛。我紧咬牙齿,捂住不断流血的肩膀!
“曹成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大叫出声,感觉背后的身体明显一僵,就更加笃定了我的想法。
他也不拐弯抹角,勒停下马,漆黑的双眸诧异的盯着我。
“你是如何认出是我?”
马儿不再奔跑,肩膀的上的疼痛瞬间锐减几分,我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曹家一门被斩杀,你却未出现,心里的怨恨定然怎么也平息不了。可以你的聪明,知道想进皇宫报仇是万万不可能,而皇上才下旨赐封我姐姐为嘉宜太子妃,又不在宫里。想要探听皇室的消息,也只能从我们单于府入手。那一刻在看到你走近我姐姐时,我就看出了是你,所以才敢那么大胆冲到他们面前!”
我仰头,伸手扯掉掩在面上的黑布,看着他绷紧的下巴,心中一阵怜悯疼。
“刚才若不是我冲到他们面前,我姐姐与太子说不定已经死在你的剑下。曹成渊,你怎么能如此狠,如此忘恩负义!”
他斜眸看着我,目光中带着冰冷的恨意。
“我的狠跟他们欧阳家比起,那只是冰山一角!”
扶着我肩膀的手用力握紧,我吃痛的皱紧眉,不禁深深叹息。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父亲既然在朝为官,必然也做好了死在官场的准备。杀他的不是皇上,而是他自己的选择。况且太子是无辜的,你把一切都归咎于他,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公平?!”他嗤笑。“那皇帝对我们曹家公平过吗?我上至年世过高的女乃女乃,下至年幼还不会走路的弟弟,都被残忍的杀头,你叫我能不恨吗?!”
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已然慌乱的语调。
“芳儿姑娘,你救过我,我可以不杀你。但是全家灭门之仇,我一定会报!”
“曹大哥,追兵已经快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着急提醒道。
曹成渊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看向我断流血的肩膀,目光微凛。
我心惊,只觉脖颈间一阵沉痛,眼前瞬间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