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第十四章 仲秋节

作者 : 月在中天

三日后便是八月十五,齐国人称之仲秋节。贵家民间,或设赏月之宴,或登楼台亭榭,或设案祭月,或踏歌出游,以酬佳节。

齐皇齐重兖借此佳节,对齐梁青州一役之中有功将士论功行赏,并大宴群臣。叶家晚辈除了叶青檀去受赏,也都被传召入宫赏月。

叶青桐着一件淡雅的罗裙,白色与紫色相间的丝带将一头青丝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斜插一支小小的碧玉簪子。橘络本想替她精心打扮一番,可被她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所扰乱,终是这样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下,便随叶家兄嫂弟妹一同进宫了。

齐国宫殿也是前朝所留,据说当年齐振霖的精锐之师攻下前朝皇都,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故而宫殿也未有丝毫破败,新皇登基后,对个别殿堂做了整顿修缮,而宫中园林亭台水榭尽是原貌。

宫人领着一众人来到太后所置晚宴处,这是一个开阔的台榭,近旁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河上有几座形态不一的拱桥,另有一片园圃,园圃之中尽是些名贵花木。几条小径由此台榭向四周发散,延伸至各处宫殿内阁。夜幕将至,丝毫不觉昏暗,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青桐一路走来,悄悄打量这富丽堂皇的齐国皇宫,暗道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给太后行礼,说了些佳节愉快、恭祝长寿的话。叶青桐混在人群里,打量着太后。她虽已六十有二,却保养得很好,几步之外,完全看不见她面上的皱纹与沧桑之态,细细看来,竟是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白发只在鬓角微现。青桐仍然能够分辨得出她年轻时的美艳动人。

太后与叶家长子叶青松及文月胧寒暄一会儿,长公主齐宜畅便带着子女侍从来拜见太后,行过礼后又与叶家表兄妹们招呼一番。

齐宜畅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身华贵的服饰给人端庄贤淑之感。她的声音也像她的人一样,温和而不失威严。

司徒珏倒是很会哄太后开心,没说几句,太后便慈祥亲切地笑了起来,全然没了平时不怒自威、怒而令人生畏的模样。

叶青桐见司徒珏特意朝她笑着眨眨眼,也回以一笑,便偏过头去看他身边的一个貌美女子。那是司徒珏之妹司徒玥,年才十七。她身量虽然娇小,一身淡蓝衣裙却将玲珑的身形勾勒了出来,加之腰间束带悬珮,更显娇媚。青桐细细打量着她,一双柳叶眉,两眼秋波,秀挺的鼻子,樱唇轻抿,酒窝显现,青桐暗叹,这不是世间尤物是什么!

众人说话间,青桐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她以为自己只要在人群中默默不语,谨守本分,便会安然结束这次晚宴,没想到叶太后还是提到了她,说道:“那位便是叶家五小姐青桐吧?”

青桐低头道:“是的,太后。”

太后说:“这只是平常的晚宴,唤哀家姑姑便可。”

青桐回道:“是的,姑姑。”

见青桐这小心翼翼微微怯懦的样子,叶青松忙道:“姑姑,青桐这还是第一次进宫来,若是哪里冲撞了姑姑,还请谅解。”

太后微笑道:“青松多虑了,哀家只是瞧着她有些眼生,没想到忽然就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见青桐愚笨胆怯的样子,她没再多言。青桐心里长吁一气。

晚宴将至中途,太后说是岁月不饶人,便由宫人搀扶离去安歇,长公主也陪同母后先行离开,留下一双子女在这里陪叶家兄妹。

夜色越发昏暗,灯火却更显通明。明月从天边慢慢爬上夜空。仰头望明月,寄情千里光。

司徒珏向叶家众人道:“不知皇上今晚行封赏之事,会如何赏赐二公子?”

叶青枫淡笑道:“珏不如猜猜看。”

司徒珏摇了摇头笑道:“珏不敢妄自揣度圣意。”说罢看向叶青桐意有所指地笑。

青桐也微笑,端起一杯薄酒喝下。这酒甘醇无比,从舌尖一直荡开至舌根,酒香充满口中,与味蕾演绎了一支醉人的舞。

叶青萱向司徒玥道:“玥玥,我好久没见你跳舞了呢!好想再看你跳舞,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叶青松制止她说:“八妹,不许无礼。”叶青枫却顺着叶青萱的话说道:“不错,玥儿的舞姿堪比天上的仙女啊!”

司徒玥浅笑,向叶青鸢道:“青鸢六姨,玥近来学了一支舞,今晚就献丑了,还请六姨为我抚琴!”

侍女取来琴呈给叶青鸢,她调试了一番,向司徒玥示意开始,一曲《春江花月夜》从她之间缓缓流泻,最是应景不过。

伴着清脆灵动的音符,司徒玥轻盈的身姿在月下摇曳生辉,曼妙婀娜的舞姿,随着起伏的旋律而动,像是从梦境中走来。乐声渐渐清泠,她一袭纱衣临风飘扬,长袖漫舞,恍若月下仙子,说不尽的出尘绝俗、高贵清雅。

青桐直愣愣地望着那柳絮因风起一般的司徒玥,简直要忘记了呼吸。等到回过神来,一曲终了,舞也结束,她却仿佛已经醉了。

青桐随着众人啧啧称赞,司徒玥与叶青鸢二人实至名归。《春江花月夜》她曾经是时常听的,只是曲调与这叶青鸢演奏的出入太大,但神奇的是,两者意韵颇为相似。她从来只是外行看热闹,但这一次,她仿佛隐约看见了些门道,这门道不是技巧,而是身临其境的玄妙与如痴如醉的美好。

一场晚宴终了于众人的言笑晏晏之中,青桐随叶府众人离开皇宫。

临走前,司徒珏对她说:“青桐今晚似是喝了不少酒。”

“嗯,宫里的酒果然美味。”青桐心道,不喝白不喝。

“我见你面颊绯红,会不会醉了?”

“的确醉了,不过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你妹妹的舞。”

“玥儿自小最善舞蹈。琴棋书画,不知青桐最善哪一样?”

“我啊,这里面的都不擅长,却最善讲故事。”

“哦?不若讲一个听听。”

“我怕你没耐心听。”

“你不说怎知我没耐心听?”

“那好,你听好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说……”

“说什么?”

“他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

“哈哈……”

回到青桐院,看着圆月高悬于梧桐树上,叶青桐觉得方才宫中一行恍然若梦。夜风袭来,微冷,她拢了拢衣衫。她想到李后主的词: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不同的是,李煜看的是月如钩,而在她眼前的却是月如盘。

她静静地立在那儿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间觉得她真正明白了那些诗人词人为何总是望月、感月、叹月,因为这世间有太多的寂寞,不是无人陪伴的寂寞,亦非无人理解的寂寞,而纯粹只是无限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带来的寂寞。她不敢想象,若是夜空中没了月亮,那么世上的人该是多么可怜可悯。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青桐最新章节 | 青桐全文阅读 | 青桐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