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第十七章 天台山

作者 : 月在中天

饮美酒虽好,饮酒的后遗症却不那么好了。接连几日,叶青桐都没什么精神再出去闲逛,而是安安静静待在青桐院内,看看书、晒晒太阳度日。

这几日来,青桐也一直在暗自留意橘络,孟九思那日提醒她橘络是身怀武艺之人,她当时虽表现得毫不在意,并说是有底气,有安全感,实际上,底气是有的,安全感却不尽然。对于橘络的身份和目的,她忍不住疑虑丛生,毕竟橘络来青桐院的时间和形势太过敏感与微妙,但又苦思冥想、毫无头绪。她当时说不担心其实是假的,她害怕未知,害怕阴谋。

假如橘络来到自己身边是与刺客案件有关,那她应该多提防着些,可是,若橘络来到相府只是因为官场之争,那她倒是可以稍稍轻松些。

想得太多,她有些心烦意乱,忽然,她生出一念,不如带着橘络去刺客事件事发之地探查一番,与其说是探查,不若说是游历。青桐心里清楚,时隔将近一年,天台山下的刺杀事件几乎不可能留有任何蛛丝马迹。

清晨,二人收拾一番便离开相府,向天台山赶去。

天台山位于齐都西北方向的郊外,此山主峰玉霄峰状若登天之台,其余山峦连绵层叠。其南北有较大差异,山北险峻陡峭、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南面则山势平缓、林木葱郁、溪泉淙淙,这闻名四方的般若寺就是依其南山之势而建于半山腰上。

山南山中般若寺已有近一千年历史,代有高僧,香火旺盛,皇族贵戚,礼佛参禅者不在少数。寺内建筑依次是山门、放生池、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海会塔,左右则是不少偏殿,观音殿、普贤殿、文殊殿、地藏殿等,另外则是五观堂、斋堂、客堂、禅堂、法堂、钟楼、鼓楼等,堂宇古朴而不失宏美。

二人赶至天台山下,远远望去,山寺黄墙黑瓦,朱漆大门,院落紧凑,依山而立,仿佛一位里历经沧桑的智者悲悯地俯瞰人世间。

青桐久久地仰望着,心里莫名地涌起几番感慨。

都说佛渡世人,摆月兑苦难。只是,佛啊,为什么人来到世间会遭受无尽的苦难?为什么轮回始终不曾停歇?为什么会有那些不胜数的善恶?

世事人情,她不懂。日月星辰,她不晓。就连她自己的灵与魂,也丝毫不能参透。

她似乎,只能与草木为伴,与虫鸟相依,看群山绵延,云海翻腾,日出豪迈,日落苍凉,月色清冷,星光弥漫。

草木有荣枯,花有绽放凋零,世事几度兴盛与衰落,一切总会在繁华之后走向消亡,一切消亡过后总会有新的繁华,就这样反复更迭,只有那些往昔的音容笑貌、欢歌艳舞,随风飘散于无边的时空中,再也寻觅不得。

那座庙宇,像是睿智的老者,俯察众生,人世的悲喜也不过是自然万相里的那一相,当局者无论如何也摆月兑不了它的束缚,放不下对其执着的牵挂,殊不知,局外人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徒费心力。

庙宇只是超月兑于尘世之外的表象,假若真的忘尽了红尘,了却了牵绊,庙宇便就是真的驻进了心中,天涯海角,深山闹市,始终相随。

橘络唤了她几声,见她静立不语,便轻扯她的衣袖道:“青桐姐,我们上去吗?”

她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既然来了,自然要上去。”

二人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跟着往来的善男信女往般若寺前去。山中林木已染上了秋之肃杀,钟磬之音在空中回荡,那些不知名的鸟儿伴着这钟磬声啁啾吟唱,似是自在无忧,乐在其中。

青桐曾经很是羡慕那些深山寻古寺、隐者的人,宁静幽远的山林,是贴近大自然的好地方,也是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她爱山林,爱溪泉,甚至爱一花一草一叶。她爱大自然,为此,当她读到那首写给自然界的情诗——《一棵开花的树》时,便再也不能忘怀: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沙弥见二人立在路中央,便迎上前来,道:“二位施主是来求签吗?这边请。”说着指了指斜前方一高大的殿堂,富贵人家有之,平名百姓亦有之,络绎不绝。

青桐道:“我们不求签。”

小沙弥稍有讶异,道:“不知二位求的是什么?”

青桐道:“求什么便能得什么吗?”

小沙弥哑然片刻,继而支支吾吾道:“这……这得问觉慧师伯……”

觉慧和尚是这般若寺住持的大弟子,住持年迈,觉慧常常代他打理寺内事务。他自幼聪敏博识,佛学造诣颇高,住持最是看重这弟子,早已打算让其承己衣钵,觉慧在寺内也是仁心处世,不矜不伐,深孚众望。

青桐在来天台山前也做过打听,对这些早有耳闻。她笑着说:“是啊,觉慧大师有大智慧,必定能替世人开解一切疑惑。”只是,很多时候,人们宁可沉溺于迷雾一般的尘世中,也不愿寻求解月兑。

小沙弥刚想说些什么,便被一个年轻的僧人叫走了。

青桐橘络二人向院内一棵参天古木下走去,古木有五六人合抱之大,参天挺拔,带着些历经风雨的沧桑与体察世人的慈悲。

青桐产生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遥远静谧的世界,远离一切喧嚣与烦恼。她像是忘记了曾经,忘记了将来,只知晓此刻是如此的心安平和。

心似明镜,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悠悠道:“橘络,你说,佛看得清人心吗?”

橘络给出一个模棱两可却又显高深的话:“你觉得佛看得清便是看得清,你若觉得不能,那便就不能看清。”

青桐打趣道:“没想到你这样有慧根,若是皈依佛门,必定会是个高人。”

橘络撇嘴嘟囔道:“我才不要当尼姑。”

青桐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道:“你若真当尼姑,我却不依,否则你一身本领岂非无处施展,那可就太屈才了。”

橘络僵了僵,微有变色道:“青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桐原本没有与橘络摊牌的打算,只是这宁静祥和的般若寺叫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一切犹疑和思虑,她便决定心平气和地与橘络说出心中的疑惑,她虽不希望被隐瞒,却也愿意尊重橘络。说到底,她还是以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若橘络是别人安插在相府的眼线,为的是朝堂之争,那便与她不相干,因为她在心底终是不能以叶家人自居。

至于叶家现在的地位与将来的命运,她不是不知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也不是不知道覆巢无完卵的道理,只是眼见此时叶家权势如日中天,她宁可对叶家败落的可能性视而不见,她不愿意杞人忧天。况且,她早已习惯将橘络看成亲近之人,她不舍也不能随便找个理由将她赶出相府。

青桐轻叹一口气道:“橘络,其实你不必瞒着我,我虽不够聪明,却也不迟钝,你来相府肯定是有你的道理吧。”

“我……我……”

青桐接着说道:“我这并非兴师问罪,只是觉得,你我相处这么久,不该有什么猜忌横亘在我们之间。你知道吗,我并不是急着质问你,让你告诉我你来相府的真相。”

橘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全然不似平日的温顺憨厚,她硬生生道:“你既不想知道真相,为何还要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佛的指示吧。你也知道,我并无多少亲近之人,只有你与我日夕相伴,我不愿意带着对你满月复的疑虑与你说笑,那会让我觉得很累。”

“可你一旦说出来,也许再难以如往日一般与我生出亲近之感。”

“不错,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反应,我想知道在你看来,我是否只是一个借以掩藏你身份的工具。”

“你……”橘络带着复杂的神色看着青桐,终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说道:“你又何苦这样,我也许会杀了你。”语气中夹杂着的却是无奈与愧疚。

青桐轻笑:“你看,你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谈起杀人竟和吃饭睡觉一样平淡如常。”她敛了敛笑意,走到橘络身旁与之并肩,望向寺门外的青山苍色,正色道:“你或许觉得我天真,事实上,我只是在赌,赌的是你的心。我不相信,世上真有人的心和石头一般坚硬,和寒冰一样冷冽。”

橘络偏头看了看她,说道:“我的确是受人所命潜进相府,受命之事与你无关,只是究竟是何人,恕我不便相告。”

青桐道:“那你有什么打算,还会留在青桐院吗?”

橘络道:“你还会让我回相府吗?你不担心我会对相府不利?”

“恐怕即使我不反对你回相府,你也不可能留下了吧。是否要对相府不利,那是你们的事。我关心的是你,你这样年轻,便是这样的身份,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心疼。”

橘络心中一滞。橘络本不叫橘络,而叫盛凌云,自从四年前姐姐凌安跌下山崖殒命后,她再也没有此时这样温暖过,只这轻轻一句话,便足以温暖她冰封已久的心。她声音有些轻颤道:“是的,我要离开的。你自己要保重。”

浓浓的离别之意在两个并肩的女子之间旋转,随着香火之气在院内飘摇、回荡,却终是被山风吹散开了。

离开般若寺前,青桐瞥见朱红雕漆的寺门旁寂寂的楹联:此心自在清风徐徐有客来,拈花一笑禅门悠悠无相开。

心自在?拈花笑?徐徐,悠悠,生活能得如此这般闲静吗?恐怕参透了世事人情的人才会有月兑离人世苦海的觉悟。而青桐,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体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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