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公主府
多日不见,母亲仍旧端庄娴静,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焦虑。我心中暗自惊奇,面上不露只是问道:“姑姑这是怎么了?今日怎的如此憔悴?”
母亲听了苦笑一声:“阿娇,儿是娘身上掉下的骨肉,我不知你与皇上有什么打算。只是,你当真打算一辈子不认我么?”
我浑身一震背脊冷汗骤生,强自笑道:“姑姑说笑了,我与陈皇后是有几分相似,但是雨娇出身微寒岂敢与天家攀亲?雨娇的的确确是……”
我话音未落,母亲便挥手打断了我:“我不想听你那套说辞,阿娇,无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只要记得母亲站在你这里便是。现在却不是和你兜圈子的时候了,平阳公主那出了大事。”
我闻言便不再说场面话,屏息等待母亲的后话。
母亲轻抿了一口茶,道:“日前汝阴侯府悄悄处死了一个婢女,说是荒婬无耻勾引汝阴侯。我暗自思量着这主子宠幸婢女也是常事,平阳那丫头何苦如此大动肝火。便暗自遣人彻查此事。”
我挑了挑眉:“这么说平阳公主那还有姑姑的细作了?”
母亲对此并不避讳,“当年窦氏一族也曾显赫一时,我母亲你的皇祖母大权在握,在各大家族均有细作,以便整治朝纲,这些都是旧事不提也罢。”
我在心中默默盘算,刘彻于去年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废我立卫子夫为后,窦氏实力已是大打折扣。如若我所记无误我那堂舅窦婴在我被废后隔年便被问斩了。母亲此时被尊为窦太主,可窦家终究大不如前了。
我近几日我总是觉得心神恍惚,凡是与21世纪有关的东西越忘越多,以前默记于心的汉史竟是悉数忘了个干净,我依稀记得我化身而成的这位婕妤在汉室中极为重要,但是再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当日入宫时曾遣散黑白无常,他们回地府时便言明我与身体融合的时间越长以前的事情就忘得越多。我自回到汉代以来所依仗的唯有现代知识还有对汉史的熟悉,如今处境真是险不堪言,若是以后窦家再出什么事我却无力预警了。
母亲并不知我心中所想,续道:“果不出我所料,这婢女乃是汝阴侯私自处死,为的却是给景美人顶罪。”
“景美人?那不是……”我话音稍顿。
母亲点头道:“不错,正是汝阴侯父亲的姬妾。汝阴侯子承袭父位之后一直与她有染,此事本是机密,却不想被平阳的婢女知晓。汝阴侯杀人灭口后便宣称是平阳善妒处死了她。平阳平白无故背上了善妒杀人的恶名当然要细查,如此过了十余天总算理清眉目。汝阴侯犯此逆伦恶行平阳如何能善罢甘休?这几日她整治了景美人身边的人,但景美人却被汝阴侯护的紧没受到惩治,我瞧着依平阳的性子不处死了景美人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我忽的想起一事,失声道:“今晨平阳公主入宫,先是去甘泉宫寻了卫子夫,随后两人一起见了刘彻,难道竟是为了此事?”
母亲冷笑一声:“小丫头不知轻重,这等丢人事竟敢到皇上面前说道?皇上眼里哪容得下沙子?今遭要死的不止是景美人,只怕平阳这次自作聪明反害自己成了寡妇!”
我闻言大惊:“姑姑此话怎讲?”
母亲叹气道:“今日你来我本欲告知你此事让你帮平阳处理了景美人,却不想这个丫头如此沉不住气竟然告到了皇上的面前。这么一来,淮阴侯却是难以保全了。平阳那丫头决计不能任皇上问罪汝阴侯,你且等着,待她来求你时再施以援手。”
我奇道:“平阳公主与我素无交情怎么会来求我?”
母亲叹气:“我替你留心此事也是因为皇上待你尚算顾及往日情分,但为求你日后无忧你在宫中得寻一个靠山。平阳公主是皇上长姐,和皇上感情深厚而且浮躁易怒最好掌控,如若你能得她的信任必能在宫中稳住阵脚。现在你在宫中风头正盛,汝阴侯坏了天家威名,平阳想让皇上从轻发落一定会去寻皇上身边说的上话的人,我看此事她会来找卫子夫与你来求情。你且记着,这个时候不要谦恭,决计不能让卫子夫得了这个机会!”
我点头道:“姑姑说的是。”言罢我起身告辞,临行之时向母亲行了一个大礼,“姑姑,阿娇今日方知姑姑为阿娇筹谋多时,阿娇不胜感激。阿娇的身份姑姑已然知晓,但不是阿娇不想与姑姑相认,实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如若有一日阿娇当日之罪名得以昭雪阿娇定来谢罪!”
母亲伸手将我扶起,眼中泪光闪闪,“好孩子,姑姑等着那一天。你且去吧,外面的一切有姑姑呢。”我拭去泪痕,吩咐摆起仪仗回宫。此时我还不知这件事让平阳公主对我恼恨至极日后多次想置我于死地,卫子夫的连环计让我在宫中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皇宫
卫子夫亲自服侍平阳公主坐下,又斟来一杯茶柔声道:“姐姐今日哭得狠了怕是要伤了嗓子,还是多喝几杯清茶的好。”
平阳公主接过,神色却是不安,“子夫,不知怎的我觉着心慌。我今日本是想让皇上处死了景美人,怎的皇上言语间尽是汝阴侯的不是?我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你看皇上他会不会降罪汝阴侯啊?”
卫子夫宽慰道:“姐姐多虑了,皇上如此动气也是怜惜姐姐,哪能降罪汝阴侯呢?至多是训斥几句罚上一年的俸禄也就是了。”
平阳公主面色稍霁,“你说得对,汝阴侯家是大汉的功臣,皇上不会轻易降罪的。”
卫子夫亲自送走平阳公主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赵雨娇啊赵雨娇,这次我非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数日后,汝阴侯私通父妾之事遭到问罪,汝阴侯被软禁于侯府,平阳公主不得见。平阳公主心急如焚,立时入宫见了卫子夫。
卫子夫见平阳公主哭的凄凄切切佯装关切,“姐姐你实是不知,我就算想帮姐姐也是有心无力啊!”平阳公主怒道:“子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子夫叹气道:“姐姐你有所不知,自从赵氏入宫我已是许久见不着皇上了。皇上待那赵氏如珠似宝,听说什么事都愿意和她商量。姐姐入真想救汝阴侯,怕是得见见这位赵婕妤。”平阳公主闻听汝阴侯有救哪里还顾得虚礼,起身便走。
卫子夫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勾起一抹笑。
我自从宫人处听来汝阴侯这个消息,便知离平阳公主来找我不远了,但不想她来的竟如此快。我自怀孕后起身较平常晚还添了午睡的习惯,这日不过刚刚午睡想来,便听到宫人呵斥之声。
“大胆!都给我退下!”一娇女敕的女声喝道:“我是平阳公主,你们竟敢拦我!”
我听闻此声马上迎了出去,只见一华服女子站在殿外,她身姿高挑雪肤明眸,虽然双目微红眉宇间略带憔悴仍是美丽惊人。
我佯作浅怒:“怎的如此大胆,竟敢阻拦平阳公主凤驾!”平阳公主循声看了我一眼,登时呆立:“阿娇?你,你不是在长门宫?怎的来了此处?皇上他,让你来的?”我微微欠身道:“公主认错了,臣妾是新入宫不久的不是陈皇后。”
平阳公主顾不得场面功夫,径自拉了我的手,急切的说:“妹妹,我不管你是谁,你是阿娇也好赵氏也罢,只要你能救汝阴侯,我绝对感念你大德重重鸣谢。你是”
我想起母亲的话,知道她这时肯定是走投无路。只是如此大的一个人情,卫子夫为何要给我机会?平阳公主是她旧主又有些权势,怎的不见她抢这个机会?
我安慰道:“公主先不必如此,汝阴侯的事雨娇雨娇略有耳闻,此事关乎天家威仪,雨娇不敢胡乱应承,只能勉力一试。”平阳公主大喜,“如此那就仰仗妹妹了。”入夜后,刘彻照例来看我,他心情甚好甚至有点喜不自胜的味道。我看他如此开怀,不禁好奇:“今天这是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刘彻笑道:“能陪着阿娇怎么能不开心?”我轻捶了他一记,“你别说这些哄我,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刘彻在我脸上一吻:“汝阴侯的事你知道了吧?”我虽不明其意仍是点了头道:“这几日宫里都在说这件事,想不知道到也难。怎么?”
刘彻哈哈一笑,将我揽入怀中:“如此好的一个削弱王侯的机会,你说我能不开心吗?”
我一凛,是了!汝阴侯与父妾私通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达官贵人之家比这出格的事比比皆是,刘彻何以雷霆震怒?以他的脾性,这等小事哪会如此看重。为的不过是趁机削了汝阴侯的势力罢了!
刘彻见我神色有异,关切道:“阿娇,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太医来?”我强自一笑,“阿彻,汝阴侯之父夏侯婴乃是建汉功臣,如此对夏侯家会不会叫天下之人寒心?”
刘彻勾唇:“阿娇你可知建汉功臣都是什么下场?自古以来能明白功成身退的臣子才能保全其身。留侯张良和淮阴侯韩信便是例子,他二者一人云游天下逍遥恣意,一人血洒长乐宫英年早逝。他夏侯家建汉有功又如何?论起建汉之功,谁敢和韩信比肩?韩信尚可除,况乎夏侯颇!”
我想起平阳公主泪眼莹莹的模样,叹气道:“当年吕后灭韩信实是他功高震主且有不臣之举。夏侯家一向并无什么错处。”刘彻眯眼打量我道:“阿娇,什么时候你和夏侯家有了交情?”
我知他素性多疑却不愿出言分辨,只是凝视他的眼睛,“怎么,你不信我?”刘彻和我对视片刻见我的确目光坦荡,面色松了下来伸手抚了抚我的发髻,“我怎么会不信你,是我的不是,阿娇,我不该疑心。”
我拉了他的手:“削弱王侯一直是你的心愿,如今有何汝阴侯这件事确实是天赐良机,你想拿他开刀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日汝阴侯身死国灭,平阳姐姐要孤苦无依了。”
刘彻眉头一皱,“不错,我确是忘了姐姐这一层。”
我见他略有动摇,问道:“难道姐姐也不能让你回心转意?也许只是小惩大诫一番,或者废了他的封国饶他性命……”
刘彻面色微白垂眸思忖片刻低声续道:“我不能。阿娇,我不能……”
我见他一脸痛苦挣扎之色不忍再说别的,只得说些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假话:“你是天子,你的狠也是天下逼迫于你。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削藩之事乃是国策,你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刘彻颓然苦笑:“阿娇你不必说这些话哄我,我受得住的。削藩势在必行,我想姐姐她一定能明白我这也是为了大汉的万世基业。”
我看着他惨淡的微笑,忽的想起,当年他决定假借卫子夫之手废我后位之时是不是也曾这样痛苦思量却最终选择放弃我?我和平阳本是他至亲之人但与天下大业相比他却是舍弃了我们。这就是,所谓的天子气度么?天,子,气,度……
今夜本无风,可我却忽然觉得冷。即使依偎在刘彻怀中我仍是感觉到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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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陈阿娇于公元前130年被废,此时刘彻27岁,太子刘据应该不过3岁,但根据剧情需要刘据此时应该有14岁。另平阳公主在公元前131年正值第一次丧夫此时她应还未嫁给夏侯颇,但根据剧情需要将公元前115年夏侯颇自杀国除的情节移到此处。请大家不要太过纠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