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吹起两人的衣角,谁都未曾想过,他们这样敌对之人,还能够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起。ai悫鹉琻倘若没有白日里的针锋相对,此时花前月下,倒像是一对有情人。
“露凝白,秋水老,记得十年前那日也是秋日,但是明月却没有今日圆。”楚辟邪一笑,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望向明月,他的肌肤被皎洁的月光映照得有几分不真切,“云迦牟,我们做个交易罢。三年一场,南征北战,攻下中原武林。如何?”
“凭什么?”云迦牟道。
“就凭我们还有共同的思念。”
楚辟邪伸手触碰白莲池的池水,仿佛触碰到了昔日故人的衣角。他自嘲一笑,何时他变得如此怀念故人了?他和亦非台分明是师出同门而志向不同畛。
云迦牟垂下眸子,望见的是白莲的皎皎,月光映照着白莲竟然有了几分幽红色。她闭上眼,想起那日火光冲天的忘川阁,想起了他的那句话“多想让你回到当初,把你擦拭干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好,”云迦牟淡淡道,“三年后,我定要杀了你!”她转身离开,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如此单薄可怜。
楚辟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话似乎忘记说了钤。
他低下头,正巧看见自己缚上白绫的左手,扯下白绫,那条伤疤如此骇人,他却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在一片寂静之中,他淡淡一句,“露凝白,秋水老,何日是寻年?”
他轻轻一抬手,白绫被风吹落到了白莲池中,一点一点被池水所吞没。
为什么要把亦非台的骨灰洒入白莲池?因为,“池”即是“痴”。
十年前,他们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9
十年前,亦非台并非仁慈如雪,而是一心复仇的世家公子——洛非。
十年前,楚辟邪并非杀伐果断,而是上善若水的世家弃子——洛辟。
十年前,云迦牟并非坚毅冷峻,而是卑微柔弱的皇宫侍女——云浅。
10
安陵国是个小国,依附着九州国而生存。
安陵洛家世代为官,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文则治国有方,武则平定边塞。
九州国的丞相顾榕与当时的洛家顶梁柱洛承,师出同门,皆拜师般若宫的听崖祭司。顾榕和洛承十年学艺期满,各奔前程。却在很多年之后,因为一幅“玄机图”,两师兄弟反目成仇。
最终,顾榕启奏九州国皇帝,安陵国意图谋反,率领二十万兵马攻打安陵国。安陵国怎敌得过二十万铁骑?安陵国主在顾榕率兵压境之时投降,顾榕却告知安陵国主:“国主若肯将洛承一家之生死交于本相,本相可保安陵国上下平安。”
洛承虽是安陵国重臣,终究抵不过安陵国上上下下的性命,安陵国主权衡利弊之下,将洛承一家老小全部交给了顾榕。
那时正是一年秋季,霜凝白,秋水老。
11
“机关算尽,总有一失。”
般若宫内梵音阵阵,当第一次站在菩提树下,一身落魄逃命至般若宫的洛非说出这句话时,一双眸子幽深不可测,整个人与般若宫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而他——洛非,便成了顾榕这一生最大的失误。
当时,一身白衣柔和,静静地站在大雄宝殿前的洛辟,总是觉得洛非的眉宇之间有一股无形的杀气。洛辟略有几分不自在地看着洛非,握紧了几分手中的檀木佛珠,淡淡道:“三哥劫后余生,自当留有余庆,三哥若是愿意留在般若宫,必定一生平安。”
当时的洛非不是亦非台,当时的洛辟不是楚辟邪。
“五弟可知,在被你救下之前的一个月,我是如何从九州国逃出来的?”
洛辟选择了沉默不语。
对于洛家的这一场灭顶之灾,洛家上上下下皆被顾榕施以极刑,他就连自己的同门师兄都狠得下心将其千刀万剐,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洛辟是最不幸,也是最幸运的那个。洛辟的母亲是胡人,无论是安陵国还是九州国,对于异族总是有一种蔑视的心理,而对于两种种族混血之子,更是不屑一顾。于是,刚出生不久的洛辟便成了家族弃子,被送入了般若宫,就连族谱上都没有留下他的名字。而洛非不同,他的母亲是安陵国的公主,母亲是正妻,自己又是嫡子,身份自然不同。但是,万般未曾想到的是,洛家灭族之前,这个几乎被遗忘的混血弃子救下了洛家嫡子。
如今,仿佛是一桩笑话,境遇变化真是一种难以揣测的东西。
“三哥进殿内换身衣服吧,”洛辟的话语轻描淡写,像极了莲花池中无色无形的水,“虽然及不上三哥往日穿的名贵,但至少是干净的。”
“干净……”他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瞥见自己满是血污的衣袖,突然间冷笑一声。
他踏上般若宫斑驳的石阶之上,恰巧经过大雄宝殿前的莲花池。少年洛非垂下眸子,反射着日光的水面之上,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这还是那个原先的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吗?
如今,家破人亡,亡命天涯,到底是谁让他如此?
他将手伸向揣在怀中沾染满他的血迹的玄机图,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了皮肉之中,疼痛使他越发清醒。那双十年本该仁慈如雪的眸子中,写满了恨意和耻辱。
顾榕,你等着!今日你施加在我洛家的痛苦,我要加倍将其归还于你!
12
开贞十六年,一月。
顾榕于北山狩猎,遇刺。三月,伤口之毒素入骨,众太医束手无策,廿二日逝世。顾榕逝世不久,其勾结匈奴,收受贿赂之事暴露。皇帝大怒,顾家株连九族。
同年,九月。
安陵国因与顾榕交往甚密,一并被牵连,皇帝派兵攻打安陵国。十月,破安陵城。
13
“砰”地一声,洛非的房门被推开。
“顾榕之死,是三哥你策划的?”洛辟强压着愤怒,对洛非说道。他十多年来静心修禅换来的从容淡定,被眉梢上的怒意一点一点吞没。
此时的洛非正在书桌前写字,他自幼开始练习书法,如今的字早已行云流水。略微泛黄的宣纸上写着八个黑色的苍劲有力的大字“安之若素,冷暖自知”。当他听到洛辟的这句话时,他不由得一愣,手微微顿了一下,一滴墨汁从笔尖滴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宣纸上,墨水一点一点地开晕。
“为什么要杀顾榕?”洛辟冷冷地问道。
“复仇。”
洛辟望着自己兄长满是漠然的眼睛,“复仇?即使要复仇,也不应该牵连到那么多人!就算你恨顾榕入骨,他的亲人也是无辜的。就算你恨顾家入骨,安陵国也是无辜的。就算你恨安陵国入骨,百姓也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权利剥夺那么多人的生命?”
洛非冷笑一声,“顾榕害死了洛家,如今让顾氏一族全部陪葬,有何不可?父亲对安陵国如此忠心耿耿,安陵国那个昏君为了苟且残存,竟然将洛家老老小小全部交给顾榕,如今让他赔上自己的国家,有何不可?”
洛辟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他伸手指向洛非,大吼道:“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张玄机图!前人为了这一张图流了多少血?如今你还要让多少人、流血?”
“你只是家族的弃子,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我的仇恨!”洛非也大吼一声。
洛辟的瞳孔一缩,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他掩藏已久的伤痛。
他嘴角扯起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体会不到仇恨……当年洛承狠心我弃于般若宫,美名其曰是为了历练我,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你们可曾想到过我的感受?你们在洛家养尊处优,而我却要在般若宫寄人篱下!”洛辟冷笑一声,“无论我做得怎么好,你们都视而不见。你们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
洛非听完自己胞弟的这段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洛辟转身,甩袖而去。
嫡子和庶子,世子和弃子,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须弥山上的菩提花,即使是并蒂而生,也有一丝一毫的差距。那些洁白耀眼的被留下,受人瞻仰,而那些泛黄干瘪的只能化作春泥,被人践踏。
14
子夜,月如钩。
安陵国的皇宫中一片凄凉。
“九州国的大军即将攻入宫中,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陵国的公主!”婉容嬷嬷为云浅插上最后一只钗子,郑重地吩咐道。
云浅低下头,轻应了一声,她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三颗琉璃珠。
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个替代品,真正的安陵国的公主早就在破城之时逃离了安陵国。而她,不过是一名刚刚入宫的小宫女,代替真正的公主赴死是她如今的职责。
云浅望向镜中的女子,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小巧的鼻子,唇红齿白,细致乌黑的长发绾成了繁复的如意髻,发髻上还插着三翅莺羽珠钗,耳上垂下金花流苏坠,脸颊上贴着烧蓝镶金花细,像极了一位娇美动人的公主。
渐渐地,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混乱,刀剑声声。
云浅握紧了自己的衣角,细密的汗水从额角流了下来。
“嬷嬷……”她无助地喊了一声,十年前的她惧怕死亡。
她永远无法猜到,十年后的她——云迦牟,早已将生死看做小事,甚至是置之度外,与今日的懦弱胆小的云浅毫无半点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