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嬷嬷瞧了云浅一眼,“别怕……”毕竟此时都是将死之人,好歹也要安慰一下。ai悫鹉琻
只听闻“砰”地一声,黑漆雕花大门被踹开,一群士兵一拥而入,仿佛贪婪的野兽一般,将宫内的珠宝首饰、古玩书画一一揣入囊中,不时时有玉器因为哄抢而砸碎在地。
突然间,一只有力的手粗鲁地抓住了云浅的胳膊,毫不客气地将云浅从内屋拖了出来,她的膝盖撞到了雕花屏障,疼痛伴随着惊恐一同前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婉容嬷嬷大喊了一声“公主……”,一柄尖利的长剑便刺穿了老妪的咽喉。
“回禀将军,此人便是安陵国公主。”邀功的士兵一把拽住云浅的胳膊,毫不客气地将她拖到了一名身穿黑甲的将领面前,单膝跪下说道。
云浅吓得不住地颤抖,把头埋得低低的畛。
“早闻安陵国公主美貌如花,把头抬起来!”一声极富威严的声音。
云浅惊得一颤,就连嘴唇都在颤抖,微微将头抬起,又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本将军记得,安陵国公主似乎不是这副模样,”将军冷冷一笑,粗鲁地抬起了她的下巴,“长得倒是好看,想来是庶出的,庶出的可就不值钱了!嫡出的那个呢?钤”
云浅的下巴被那将军扼得生疼,眼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说!胆敢欺瞒本将军,本将军就……”那将军的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刺穿那将军心脏的是一柄剑。
那柄剑,即使沾染了鲜血,它锐利之气依旧无法减退。这本是一柄佛家之剑,但它也有杀戮的一面,透过淡淡的烛火,剑脊上模模糊糊地刻着两个字——雨霖。
是血,溅了云浅一声的猩红色的液体。云浅吓得往后一缩,正巧撞到了身后的铜鹤灯盏,灯盏上点燃的蜡烛碰到纱幔,火焰瞬间燃烧了起来。云浅一惊,右手不住地颤抖,一颗琉璃珠从手中掉落。她正要去寻找遗失的琉璃珠,却又一次被人拽住。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如同佛前的莲花池中的池水般清越,“跟我走。”
刹那间,烈火如同猛兽一般吞噬着宫殿,房梁倒下,两人被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分不清楚这是火光冲天,还是血光潋滟。
15
在一片夜色中,两个身影慌乱地逃出了安陵国。
当云浅闻到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花的味道时,她突然间意识到——她得救了。
“再往西走,便是临安了。”救她的那人淡淡说道。
在多年后的云迦牟的记忆中,那个救她的人不过只是一袭淡雅的白衣,以及萦绕在他身边的是一种无形似有形的淡意。为了逃离火海,他的发髻已乱,凌乱的发丝将他半张脸遮住了,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那人瞧见云浅一动不动,“怎么还不走?”
云浅埋下头,低声说道:“我……我不是公主,恩公救错人了。”
“众生平等,即使你不是公主,我照样也会救你。”那人浅浅一笑,清浅得仿佛佛前菩提花一般。
洛辟本就是要来安陵国救人的,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只救了云浅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当时那将军的一句“庶出的可就不值钱了”,他就决定了一定要救她。
他,洛辟,也是不值钱的庶出。
云浅听完洛辟的这一席话,眼泪又一次淌了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了三个头,“恩公救命之恩,云浅没齿难忘,今后若是有缘相见,云浅愿意……”
“拜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佛。”云浅的话尚未说完,洛辟便将云浅扶起,淡淡说道,“这把剑送给你,你一个弱女子,也好有护身之物。”
云浅一愣,洛辟早已将霖雨剑递到了她的手中,剑鞘覆着长剑,幽幽的寒光被遮掩住,这剑敛去了杀戮,仿佛是供奉在佛前的圣物,安静而仁慈。
“这个是你的吧?”洛辟摊开手掌,一颗明黄色的琉璃珠好端端地在他手中。
洛辟还未来得及将第三颗琉璃珠交给云浅,刹那间,身后有一柄长剑突然间朝着云浅刺过来。洛辟迅速一个转身,一把抓住了刺过来的长剑。剑刃刺进他的皮肉,真实的痛楚沁入他的心头,他的鲜血顺着剑刃淌了下去。
殊不知,这穿透洛辟的手掌心的一剑,将他右手的生命线生生隔断。
“五弟,多情如你么?”
夜色中,一身黑衣的洛非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望着洛辟和云浅。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凄冷的笑容,眼中依旧是无法褪去的仇恨之意。
洛辟咬着牙,固执地握住长剑的剑刃,剑刃早已刺入骨中。他苦笑着说道:“三哥,复仇除了给你带来了无尽的怨恨,还有什么?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
洛非不为所动,他冰冷的模样很是骇人,“我说过,安陵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她是无辜的。”
“但凡是活口,皆不可留下。”
“三哥就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放了这姑娘吧。”
洛非一愣,一双黑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洛辟,仿佛恨不得将自己胞弟一同杀死。
少顷,他收回长剑,调转马头,落寞离开。秋日里的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显得苍凉而落寞。最终,他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袍,和这墨色的夜融为一体,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看似结束了这场牵连无数无辜之人的复仇。
那一夜,露凝白,秋水老,何日是寻年?
16
人,终究是会变的。
“入我般若宫,即与尘世再无瓜葛。”当听崖祭司在大雄宝殿的如来俯视之下正式地说道,“你们两人终将继承我的衣钵,在我圆寂之前,永远记住一句话‘般若宫不可入世’。”
“谨记师父教诲。”
簌簌的菩提花飘落,在两位少年之间打了个小小的弧。
再也没有洛辟,有的只是楚辟邪,辟天下之邪。
再也没有洛非,有的只是亦非台,明镜亦非台。
莲花池水无限,菩提之花绵延。
那一刻,他们性情大变,本该仁慈的人变得独断,本该杀伐的人变得寡淡。世事真是一种莫测的东西,人心比任何东西都难以捉模。
十月,秋寒,菩提花凋谢,莲花池冰冷。夜色中,楚辟邪用白绫一点一点将右手上的伤疤覆盖住。从此,无人知晓他的右手掌心藏了个什么秘密,也无人敢问津。
两年后,听崖祭司圆寂。
两兄弟从此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亦非台选择清修闭关,复仇换回他一生的悲欢,生死荣华都与他无关。
楚辟邪开始掌管般若宫的事务,他残忍亦仁慈,他果断亦优柔,他架空了宫主的权利,甚至违背了听崖祭司的那句“般若宫不可入世”,他开始让般若宫逐步向往扩张,干预江湖之事,暗中操控中原武林。
17
直到有一天,楚辟邪在菩提花下瞧见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
她有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小巧的鼻子,唇红齿白,细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桃木簪子绾起。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记得不太真切她是谁。
正巧,那女子缓缓地转过头,逆着光看她的侧脸,很是好看。楚辟邪朝着她微微一笑,那女子愣了一下,一双潋潋的眸子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即便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女子手中拿着的那柄长剑是雨霖剑——曾经是他的佩剑。
原来是她……云浅。只是,为何她的眉目中多了坚毅冷峻?
“回禀祭司大人,那人便是新上任的司命——云迦牟,是个绝冷绝狠的女子。”
绝冷绝狠?楚辟邪轻笑,想来,她不是云浅。
“云迦牟……”楚辟邪细细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间轻笑了起来,“竟然取了万佛之祖的‘释迦牟尼’中二字,她倒是有胆量。”
正是肃杀的十二月,他们第二次相遇,他不是洛辟,她不是云浅。
18
某一日,亦非台难得走出忘川阁,当须弥山的夕阳鲜艳地映了他一身,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机。这些年来,他似乎已经达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整个人的眉目中萦绕着一种淡然气息,无大悲亦无大喜。
他伸出手指,似乎这个世间是不真切的。
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清脆有力的女子的声音,“祭司大人,宫主昨日病逝,左祭司欲要立新宫主,请您移步大雄宝殿。”
自从楚辟邪掌管般若宫后,宫主更替越来越频繁,新立宫主甚至不到半年就会离奇死亡,虽然众教徒私下里有所议论,但是奈何于如今楚辟邪专权,亦非台不理世事,无人敢在楚辟邪面前多言。
亦非台没有转身,他依旧看着无限夕阳,“司花,师弟他心中早有新宫主人选?”
“是。”
“谁?”
“凤涅槃。”
“凤涅槃?”亦非台皱起了眉头,“这孩子才七岁,怎么管理般若宫?看来,师弟他真想揽下般若宫的大权……司花,既然师弟他心中早有人选,我就不出席了,随他便好。”
“新立宫主乃是大事,请祭司大人务必出席。”身后的女子不卑不亢。
亦非台一愣,身后的女子似乎比司花圣女的声音多了几分大气。
他缓缓转过身,第一眼便看见那一身青衣的女子,杏仁眼,柳叶眉,唇红齿白,这副相貌倒是一等一的绝色佳人。但她眉目中的冷峻坚毅告诉亦非台,这名女子绝非普通的绝色。
亦非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约莫是他记性太好了,第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
是她——两年前楚辟邪在安陵国救下的女子。
“属下云迦牟。”云迦牟单膝跪地,很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云迦牟?”亦非台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不适合女子。他伸出手扶起云迦牟,淡淡说道,“我又不是佛,你跪下做什么?”
这句话,像极了两年前的楚辟邪的那句“拜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佛”,以至于云迦牟至死都认为,亦非台便是当年舍命救她逃出安陵国的恩人。
此后的许多年,直到亦非台被云迦牟刺死之日,他和她不过是几面之缘。其实,几面之缘便足够了。偶然的相遇,蓦然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只为了眼光交会的刹那。
他心中本空无一物,如同菩提下的明台。时常勤拂拭,莫使染尘埃。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尝世间诸般痛苦。”
夕阳西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无论过程如何,往昔的滚滚红尘,终是在亦非台逝世之日终结。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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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是阿存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