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血脚印已长满青草,那双无底鞋早不知去向。
裘生用手撕出一个小纸人放进水里,小纸人在水中露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缓慢沉入河底。这世上真有鬼吗?那天晚上他看得很清楚,从妈妈坟里窜出来的不过是一只黑猫,竟然把鬼话nǎinǎi吓个半死!当然那只猫肯定不是乞丐的,他的是狸花猫,而且猫眼放出的是绿光。裘生以前不相信有鬼,他看过《踢鬼的故事》,那个鬼不过是个盗墓的而已,不过啃狗骨头的女人半夜跳河逃走,留下一双无底鞋和一对血脚印,不是鬼又是什么!那么,鬼就是死人变的吗?为什么水师把血尸说得那么可怕?想起妈妈,他对鬼没有丝毫恐惧,让他真正觉得可怕的不是血尸,而是——那只小银匣。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银匣,匣子自昨晚合上以后一直没有再开。他看着匣子上四个蚂蚁字符,眼前又浮出那张恐怖的鬼脸。打开看看吧,也许昨晚所见只是幻觉。他刚一抬手,却发现手心全是血,一瞧是从匣子里面溢出来的。他“啊呀”一声,把匣子甩进河里。
血sè在水中扩散,很快染红一大片,他听到水底传出一个女人“呜呜——”的哭泣声。
他正想赶快逃跑,不料一只大手从背后按在他肩头。
“跟我走吧!”原来是水师站在后面,他乌黑的小眼睛里跳动着细碎的捉模不透的银光。
“不,我不走,我想到水里找妈妈……我要做和妈妈一样的鬼!”裘生眼角湿润了。“哈哈哈,做鬼?”水师仰头笑了笑,“鬼是害人的东西,人得走正道。你也不小的了,今后该学一门正经手艺混口饭吃,要不怎么对得起你死鬼妈妈!我看你是个人才,跟我做个咒师应该不错。再说,人死了不一定都能变成鬼,你即使找死变成鬼,也现不了你的原身,永远和你妈妈互不相识,见面只能互相残杀。没有心咒的神力,你的原身八辈子也进不了鬼界,找到你妈妈更是痴心妄想!不啰嗦了,跟我走吧,管吃管住!”
水师这么一说,裘生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外婆死了他就是孤儿一个,再也没人烧饭给他吃了,他早上只吃了一个山芋,现在太阳上了头顶,难免觉得饥饿,跟水师学手艺还有吃的,真是天上掉下大馅饼了!
裘生抽着鼻涕,感激地望着水师说:“你说什么是心咒呢?有这么神乎?”水师叹了一口气,抚模他的头说:“说来话长,神乎不神乎只有你学了才晓得,世上不知道、看不到的东西很多,但不能知不能见的不等于不存在,好吧,吃过饭再谈,不然变成饿死鬼没法教你!”
午饭是一碗米饭加一碗白汤,那白汤鲜得让他直咂嘴。饭后,水师领着裘生到师太床前磕了三个响头,没想到师太看见裘生那只白眼,突然“啊啊”两声,老泪纵横,然后挣扎着坐了起来,左手一把抓住裘生的手臂,右手手从枕头底下模出一个红布包塞在他手里。红布包里是楠木箱子的钥匙,水师很早就知道。
“给……你……”师太流着口水话未说完,眼睛一翻断了气。
他们在鬼脸山安葬了师太,五人刚下到山脚,裘生看见鬼脸山半腰亮起一道闪电。
“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闪电?”裘生问。火师咂咂嘴说:“今夜公主墓有飞尸。”水师说:“正好肚子饿了,派裘生去赶尸吧!”众徒兴奋起来。
地师递给裘生一盒火柴和一支蜡烛,火师在他腰上插上一把篾刀。水师从背袋中掏出一个小铜人,对他说道:“那个墓在山腰,你从那棵大松树下直上,找到入口爬进墓室。等到yīn尸出棺,你就设法把这个铜人放进石棺,默念铜人右手心的咒语三遍。我们上山设伏逮尸,抓到就来接你。记住,咒语只能默念,千万不能出声!”
裘生接过小铜人,看到它右手心刻着“扎咯哇”三字咒语,默记在心。
一路栽了许多跟头,裘生走了个把小时才到大松树下面。
鬼脸山镶着一丝金边,像一头累坏的怪兽趴在暮sè之中,神秘的闪电让裘生心跳加速。
这山海拔一千五百多米,山脉西北走向,绵延大概一百多公里。去年夏天,裘生和小神到山上捉过松鼠,山腰都是杂树刺藤。拽着树根,脚踩石缝,裘生刚爬了十几步,手臂就被荆棘划出多道血口,一阵阵火辣辣地疼。他nǎi的,赶尸还真不是个轻巧活!继续向上,很快看见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裘生迫不及待地钻进去,一股股yīn风“嗖嗖”窜出来,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这个洞看来很深!
猫着身子点亮蜡烛,刚想往前爬,蜡烛就被一阵yīn风吹灭了,他只得模索着向前。
拐过第三个弯,他听到了前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划亮一根火柴,看见一条粗大的黑蛇正在他眼前昂首吐着信子!怎么办?那蛇三角形脑袋,肯定有毒!裘生想向后退,无奈洞口太小,两腿根本无法用力,向前容易向后难,看来只有背水一战!可是,当他伸手朝腰上模去,不料篾刀不知啥时已经弄丢了……
洞内缺氧,加上紧张,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为防止毒蛇趁黑进攻,他赶紧又划了一根火柴点亮蜡烛,好在这时洞里yīn风停了,他举着蜡烛慢慢向黑蛇推进,想要逼其后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蛇收起信子,反复垂头碰地几次,似乎在向裘生磕头求饶,然后全身扭动起来,“叭嗒”一声竟然断成两截,地上流了一滩鲜血!
裘生目睹惨状,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在肘边扳下一块石头,把两段蛇身放进凹洞,单手作了几个揖,继续往前。当蜡烛快要烧完的时候,他爬到洞的尽头,一个很大的穹顶墓室展现在眼前,原来刚才爬过的只是一个盗洞!只见墓室顶部绘着一条蜿蜒长达十多米、首南尾北的红眼黑蛇,蛇信卷衔一只三头怪鸟。室内南面有一个巨大的石棺,北面摆放着一个四足青铜鼎,东面有一张的白玉圆桌,下面放着几个镂空鼓状石凳,四面壁画sè彩艳丽,裘生看见每幅画中都有一个妙龄女子,披着长白丝巾,似乎总在垂头落泪……
裘生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墓室竟像皇宫一样华丽,正要细看,蜡烛突然燃尽熄灭了。他再擦亮一根火柴,估出墓底和他距离大概在七八米左右,好在正下方有一堆烂泥一样的东西,可以先跳下来再说!他尽量下滑出大半个身体,然后手指扣住墓壁缝隙,深吸一口气,翻身而落。
“噗通——”,他摔坐在墓室底下,不过身下像沙袋一样非常柔软,毫发未伤。唉,火柴到哪里去了?他伸手四处模捏,最后在几个粘粘的圆球中间找到了火柴。刚喘了几口气,这墓室像冰窖一样yīn冷,他的牙齿就开始战斗了!赶紧划亮一根火柴,眼前的一幕让他跳了起来,——那几个圆球竟然是剥了皮的人头!
他nǎi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头?裘生还愣着,眼前一黑,手里的火柴灭了。得找个什么能烧东西,要是火柴用完还找不到出口就麻烦了。他又擦了一根,照着看了墓室两圈,终于看见铜鼎旁边的壁洞有个石灯。那个应该是长明灯!他在小人书上看过。跑过去一看,灯里却没有一滴油,驴年马月早烧光了。无奈,他又擦了一根火柴,确定只有刚才下来的地方有一堆看似可燃的东西,小心走过去蹲下一看,却是乱叠在一起的无头尸!
这堆死尸大概有七八个,死亡时间看起来并不长,不可能是古代的盗墓贼,按理说墓底离盗洞并不高,墙壁石缝很大,一般人完全可以攀爬上去,可为什么他们都死在洞下,而且身首异处如此惨烈?这样一想,恐惧顿时如同cháo水席卷而来,他双腿发软,一坐在yīn冷cháo湿的地上。
黑暗中,石棺突然“咔咔”一阵响动!难道yīn尸就要起飞了?裘生屏住呼吸,心脏“嗵嗵……”乱跳,就像有一只大脚在胸腔里乱踹一气。石棺响声停止之后,墓室很快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时停时续……是yīn尸复活,还是另有他人?他浑身冒出冷汗,想擦根火柴看看又不敢。这时,脚步声到了青铜鼎旁又停了下来。
“噗——”黑暗中,听到有人吹了一口气,——石灯亮了。
裘生眼珠瞪得快要掉下来,——一个穿着青花绸衣的年轻女子站在灯前,咳嗽起来。她下巴有一颗红痣,螺髻高盘,冷面如雪,一双凤眼却充满柔情,束着紫红的宽边腰带,婀娜的身姿犹如柳枝招展,显然是上古之人,不是鬼又是什么?过了半刻,女子不再咳嗽,又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悠柔地说:“起——来——吧。”她用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灯芯,目光平静如水,仿佛自言自语。
裘生还在伸颈观望,他不相信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子就是yīn尸所变。“呵呵,说你呢,又不是捉迷藏,躲着我做什么?快起来吧。”女子又说了一句,声音如银铃落地,说完侧身朝裘生莞尔一笑。是鬼躲不过,一个大男人还怕了这个小丫头?裘生见女子发现了自己,慢慢站起身来,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嘿嘿”傻笑两声。好在女子并没有为难他,径自走到玉桌旁坐下,拿出一面铜镜顾影自怜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过了半晌,裘生鼓起勇气问道。
女子收起铜镜,站起来说:“呵呵,你半夜三更跑到我的闺房,我还要问你呢?”她莲步轻移,走到石棺旁,弯腰从棺里拿出两个喇叭形的鎏金酒觚和一个青铜双耳壶,又回到桌旁。她斟满酒觚,一股浓香在墓室里满溢开来。
这个墓室是她闺房?裘生四处张望,目光落在石棺之上,满脸惊异。
见裘生驻足不前,女子放下双耳壶,说道:“小兄弟,我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器物了,所剩的只是一袭单衣,两壶淡酒。自古以来,人鬼不可相扰,念你涉世未深,并不像盗墓之徒,还是起来好酒相待,何故如此迟疑?”说完,她趋步相邀,裘生只得过去坐下。
“你可真是鬼?”裘生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酒觚,嘴唇发抖。
“呵呵,怕鬼还来模金?”女子笑道,眉稍轻舞。停了一会儿,她放下酒觚,脸sè凝重地说:“实不相瞒,小女樊玉,为民而死,葬此多年了。”说完掩面而泣。
这话一说,看来女子是真鬼无疑了,不过眼前的女鬼与活人并无不同,不见有什么厉害之处,或许世上也有善鬼和恶鬼之分。看着女子耸动的肩头,裘生想起死去的妈妈,不由心生怜悯。
“来,喝吧!”女子站起身,举觚一饮而尽。很快,两片桃红飞上她的脸颊,她放下空觚,把桌上另一觚酒端到裘生嘴边。“来嘛,陪我喝一点……”
“不,不,不,我不会喝酒。”望着女子豪饮,裘生慌忙解释,连连后退。推让中,酒觚突然落地,酒水洒了一地,顿时浓香扑鼻。一只鞋子大小的巨鼠从棺边发疯似地窜了过来,不料刚“叭叭”舌忝食几口就翻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口鼻流血而死。
他nǎi的,酒里有毒,这个蛇蝎一样女鬼!裘生急中生智,高喊一句咒语:“扎咯哇——”。此咒法力真不可思议,女鬼听到马上发出一声细长的尖叫,脸皮突然变得碳黑,整个头颅被烧焦了似的冒起烟来,转身跑向石棺。想逃?没那么容易!裘生“啪”地一下把小铜人扔进石棺,石棺里立即金光四shè,黑头女鬼惊惧中折身向西,左冲右突,如没头的苍蝇对着墓壁乱撞一气。
“扎咯哇,扎咯哇——”裘生看这尸还没飞走,紧跟着又大念两遍咒语。
一阵白光过后,墓室空空如也,女鬼和裘生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