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响过,二人起身。♀
于僻静处换了黑色夜衣,黑巾蒙面。
将马匹留于此处,越墙入城,悄然模进狱中。
看来汤远对自己的谋算颇有把握,看守的人并不多,一路并无阻碍。
越往里走,清漪只觉香味越来越浓,拐过一角,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内,找到一人。
香味就是自她身上发出。
看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鞭痕累累。
清漪轻声唤道:“关姑娘,关姑娘。”
那人听得呼唤,动了一动。
清漪又再唤她:“关姑娘。”
那人缓缓爬起身来,似乎浑身疼痛难忍,捱至门边,又扑倒在地,见了来人,泪如雨下,
只叫得一声:“百里姑娘。”便晕厥过去。
清漪认清这人正是关鹂。
见此情状,不想果然被自己料中,那汤远竟是这等虎狼之人。
此时传来人声,两个狱卒正朝这边走来。
柳默拉了清漪至角落内贴墙隐了。
只听其中一人道:“这么晚了,大人怎么忽然要审这姑娘的案子?”
“听说失主催促甚急,是以要夜审。”另一个道。
“已经打成这样了,今夜还不知熬不熬得过呢。可怜这姑娘……”那一个又道。
“看她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怎会是什么大盗呢?”另一个叹道。
那一个忙“嘘”了一声,小声道:“你我只管提人便了,不可妄言。”
那二人来到关鹂牢前,将牢门打开,进去拉人。
这里柳默清漪上前来,照脖颈后一人一击,将他二人打晕在地。
柳默背起关鹂,再悄然出来。
出来时虽遇到两三个狱卒,但岂是二人对手,两下击倒,顺利出了牢狱。
只是不免惊动了其他人,人声躁动。
汤远今日见了柳默,已知不妥。
本欲今夜了结此事,不想横生事端,来人劫了那关鹂出去。
不免点起兵马,追赶上来。
二人行至一巷道内,清漪让柳默背着关鹂先走,自己在后催动法力,张起幻影壁,那些人便如撞到铜墙一般,无法穿透。
柳默一行人顺利逃出城来。
解了马匹,柳默带了关鹂,清漪自乘一匹,策马继续向南奔出十数里,见已无追兵,方才歇下。
柳默将关鹂扶下,躺在草地上。
清漪把其脉像,知她受伤不轻。
忙将双宜丹与她吃下,再取来清水为她清理伤口,撒上芳秀散。
柳默在旁,只觉她手常常发颤,便将斗篷与她披了。
“不用,没事……”清漪只道,也不多言。
关鹂一时不能醒转,清漪将柳默的斗篷与她裹了,御些寒气。
处理完毕,二人仍换回原来衣衫,坐于树下暂歇。
“不过是一门亲事,不愿结时,退了便罢了,为何竟要置人于死地?”柳默叹道。
“结亲之事,切不可草率,许了这样的虎狼人家,即便嫁了,只怕也难得善终。”清漪亦叹道。
“本是乡邻,互相之间想是了解的,不想一朝富贵,便变了脸。”柳默道。
“同住一个屋檐的人也未必了解,何况只是乡邻。疾风方知草劲,还需经了考验方知晓为人。”清漪道。
“只是自古亲事皆由父母做主,何来考验一说。”柳默道。
清漪忽然默然不语,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手里摩挲着,轻声道:“在我的家乡,却有这样的风俗。”
“愿闻其详。”柳默奇道。
“那里有一座山,唤作天齐山。山高入云,与天同齐。陡峭难攀,险峻异常。”清漪道。
“还有这样的山?不知姑娘家乡在何地?”柳默道。
清漪望着他,缓声道:“隐州逐沙县闲月镇落叶村。”
隐州距离慕州三千多里,不想她竟从那里来。
清漪接着道:“在天齐山上,生长着一种草,名唤三生草。此草叶长五寸,四季常青。”
柳默静静地听着。
“落叶村中,若有男子属意哪家姑娘,必要登上天齐山顶,采下一枝三生草作为信物,以证其情。”清漪仍缓声道。
“那天齐山如此险峻,若折了性命,或伤了身体,岂不好事变坏事?”柳默不禁问道。
“正是。”清漪点点头,继续说道,“为这三生草丢了性命、或残了身躯的确实不少。所以,也多有人不愿去采的。若女方家中无异议,便也寻常结了亲,此后是好是歹,各安天命。♀但也有有些意志胆识的情深之人,果然采了来,作为信物,结了亲的。”
“如此之人,确实值得托付。”柳默点头赞道。
“若这关姑娘结亲之时,能以这一株三生草为信物,只怕便不会有今日之祸。”清漪道。
“难得之物,方知珍惜。人心大抵如此。”柳默亦叹道。
清漪抬眼望着天上一弯新月,忽然沉默不语。
月光下,她雪白的脸略显苍白,眉尖微蹙,眼睛仿佛在望着比夜空更遥远的地方。
柳默望着她,轻声道:“他也采过吗?”
清漪侧脸看着他,道:“谁?”
柳默缓声道:“……长离……”
清漪心下震动,深吸一口气,眉心攒得更紧了些。
柳默见她不语,直盯着她的眼睛,道:“天齐山顶三生草,他、也为你采过吗?”
清漪转过脸,仍望向那一弯新月,眼中隐隐泛着泪光,轻声道:“他以生死许我,我永世不忘……”
闻得此言,柳默只觉心中如被重锤击中,又深深懊悔自己不该问。
他颓然倒向后,紧靠着身后树干,不再言语。
天明时,关鹂方悠悠醒转。
见自己躺在野外,旁边坐着清漪并柳默,知道自己已逃出生天,安心之余,又伤心悲痛,啼哭不已。
清漪也并不出言安慰,只任她哭了个尽兴。
待她哭罢,问她有何打算。
“父母已然亡故,自回家乡再谋他法。”关鹂道。
“不可。那汤远作下此孽,断不会任你回乡。”清漪道。
关鹂闻言,又哭泣起来。
“你在其它地方,可有什么亲眷吗?”清漪叹道。
“有一个姑母,嫁的是京中粮米商人,偶有来往,待我也甚好。”关鹂道。
“既如此,关姑娘不如且去投靠姑母,日后再谋他路。”清漪道。
关鹂也无法可想,点头称是。
“此去京中,路途遥远,只怕难到。”柳默道。
“我左右无事,便相送一程。”清漪道。
“我与姑娘同去。”柳默道。
“你诸事繁忙,不如先回慕州,我自会护送关姑娘安然到京。”清漪对他道。
柳默细想,此次出来已有数日,只怕官中及父亲那边皆不好交待。
况清漪虽只得一人,平常人等却不能近得她身,应是妥当。
何况,经昨夜一问,心中隐痛,其实已觉难以面对。
此时,便别过二人,孤身回转慕州。
这边清漪自与关鹂同乘一匹,往京中进发。
一路无话。
半月有余,到得京城,将关鹂交予其姑母关氏。
关氏独有一个兄长,便是关鹂之父。
远嫁京中之后,虽不常见面,但偶然回乡探望,对关鹂甚是喜爱。
今日见她孤身来投,说起兄长嫂子之事,不免姑侄二人抱头痛哭一番。
其姑父在旁亦是伤心落泪。
关鹂看关氏夫妇待关鹂如此,也便放心告辞。
关氏夫妇多以金银相赠,清漪也不推辞,自在接了。
清漪自骑马南行,再回慕州。
初夏时节,熏风醉暖,满山苍翠伴行人。
清漪心中记挂柳默,只顾赶路,并无心欣赏。
想自己一走这些时日,柳默是否自己换过那盐,那陈氏不知是否再施毒计。
不过好在千里音默然无声,想是柳默无恙。
只是初次使这千里音,也不知是否灵验,又担心起来。
如此便昼夜兼程,直奔慕州。
这日行至距慕州约两百里处,突然怀内金环震动不安,清漪大惊,知柳默有难。
当下取出金环,往空中一掷,那金环悬于空中,大放光芒。
清漪欲纵身跳入,忽又止步,袖中取出一块素白方巾遮住脸颊,方才飞身进到那光芒之中。
及穿至出口时,跃将出来,仍然收了金环入怀。
再看时,只见官道之上,四个黑衣蒙面之人围住柳默,正战在一处。
那些黑衣人个个出招狠辣,招招欲取柳默性命。
那柳默本不使兵刃,只得一根玉笛,又不愿伤人性命,处处留手,处处吃亏,左臂上已然受了伤。
清漪不及多想,飞起几颗石子,打向几个黑衣人手腕,被击中之人手中刀剑应声落地。
清漪拾起一把剑,跃入圈内,与柳默背对,护住他死角,驱动绛苏剑意,亦守亦攻。
那柳默奉了柳权之命去吉州府衙递送一份紧要公文,回转之时,在此处遭遇伏击。
对方人多势众,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辈,自己平素不喜人跟随,今日此境亦只得孤身一人,被围困当中,勉强支撑,只道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心中念着兄长待自己亲厚,自己却连凶手是谁尚无从知晓,难报此仇。
又想到清漪此去京城,也不知究竟如何,若回来时不见了自己,可会伤心难过?
其他倒不曾想。
自己心下也诧异,心中挂念的唯有此二人而已。
长离既已不在,清漪仍留在慕州城,只怕多与自己有关。
若自己再有不测,她将如何?
念及此,却忽然振奋精神,展开身形,奋力突围。
正在苦战之际,忽然一道紫色人影闪入圈中,素巾蒙面,不知是何人。
但见那人并不针对自己,反而攻向那些黑衣人,知是来相助之人。
却不知是谁,只闻得微微幽香,也不辨是何香味,只觉幽远淡然、沁人心脾。
清漪所修有限,随雪爷爷只修得几年道术,且善修结界阵法,对剑术武艺,其实不甚精通。之后多是浪迹各地,找寻长离下落,于修为上进益有限。
不过毕竟亦有三百年修为在身,对付这些寻常人等,并不费事。
几下交手,那几个黑衣人已觉吃力。
为首的一人初时只攻柳默,此时见突然出现的这个紫衣女子甚是厉害,便提剑向清漪刺来。
清漪正要拿他。
右手横剑接住他刺来之剑,左手轻击指向其面门。
那人不想清漪手法如此之快,长剑借力向后跃出,堪堪避过。
知道今日遇到劲敌,不可恋战。
当下招呼一声:“且退!”
率先跃出一丈开外。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收势,掉头散开。
不一时,皆退尽。
这里柳默得了命,自然向紫衣女子拜谢。
清漪也不答话,只点了点头。
见他伤势并无大碍,便跃上枝头,展开身形,不一时已看不见柳默人影。
柳默见那人如此相助,却并不理会自己,甚觉奇怪。
她既已走远,自己也便上马回转。
清漪顿形,才惊觉自己一身衣衫皆幻为紫色,想是自己在那千里音阵中遍洒绛石苏花之故。
此时便收了阵法,果然衣衫仍回复原状。
想着当日柳默给自己的那匹白马尚在一百多里之外,便赶将回去。
所幸那马尚在原处自在吃些青草,不曾跑远,便仍上马,向慕州城骑行。
一路上想着刚才柳默之险状,不知是谁,非要取他性命,此次回慕州,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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