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默只左臂受了些轻伤,倒无大碍。♀
此时九死一生,心中只想着清漪不知是否回转。
是以也不进城,骑了马直往清漪居所。
及至到时,发现仍是门户紧闭,知她尚未回来。
不知她而今何在,心下略感不安,当下也只好先回军中,以告父亲公文事毕。
见他左臂之伤,柳权惊问何故,柳默只道路遇劫匪,并无大碍。
柳权嘱他下次多着人跟随,不可再一人来去。
“知道了。”柳默道。
那边柳占进来,见了柳默,道:“二哥,如何受了伤,可要紧吗?”
“无妨。”柳默道。
“二哥也该多听父亲劝,”柳占道,“出门在外,匪患颇多,需要多带些人护卫方是。”
“多谢三弟,我自理会得。”柳默道。
“二哥且在此稍后,我这便与你请了大夫来,就在此诊治吧。”柳占道。
“不必了,一点小伤,我自回府中上些伤药即可。”柳默道。
说罢出来,自回转柳府。
柳占善于与人周旋,又颇有人脉,柳权渐渐也借重于他,是以封了他折冲尉,每日在军中值守。
次日一早,柳默仍至清漪居所探看。
远远便见门窗皆开,喜不自胜,下得马来,径直走入院中。
透过窗棂,见清漪正伏案写些什么。
及进至屋内,清漪见他到来,起身迎接。
柳默静静地望着她,轻声道:“何时回来的?”
清漪施礼道:“昨日晚间。”
柳默听得此言,心中只怪自己昨日为何不再多等些时候。
片刻,清漪端出茶盏,仍与他奉上君思茶。
此时再饮此茶,柳默只觉心下安然,不再伤怀。
两人对坐,不过说些别后如何的话。
清漪将去京途中见闻说与他,又道关姑娘此番安好,不必挂心。
柳默既见她平安回来,放下心来,只静静听她说,并不插话。
清漪问他如何时,他只道一切安好,并不提及昨日黑衣人围击之事。
清漪也故作不知。
又问他毒盐一事,柳默道,厨房换新盐之后,确实又有异样,自己悄悄换过一次。
清漪观他气色,知道巫宁散一事,暂时无碍,略微放下心来。
清漪自怀中取出一个紫色香袋,对柳默道:“这个你随身带着,紧急时,或可一用。”
柳默见是她百里香阵的物件,知她记挂自己安危,接在手中,眼望着她,轻声道:“清漪,我……”
清漪不想他此时叫出这两个字,不由得惊喜交加。♀
又见他眼望着自己,柔情无限,不禁心神摇动,口中却只道:“什么?”
柳默直望着她,又道:“清漪,我……”
满月复话语,竟一字道不出。
此时,院外忽听得一声怯怯童音,叫道:“清漪姐姐!”
清漪听得这声,知道是榆儿到来,忙迎出门来。
院中站着一个长髯白眉的老者,牵着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姑娘,莲姨亦立于旁边。
清漪对老者施礼道:“桫椤爷爷,别来无恙。”
老者笑道:“多谢记挂,你看来气色也不错。”
清漪又向莲姨施礼,牵过榆儿小手,将三人延至屋内。
进得屋来,柳默亦起身施礼。
桫椤并莲姨还礼。
榆儿只躲在莲姨背后,并不上前。
清漪再添了茶水并杯盏,几人围桌坐了。
清漪问雪爷爷近况,桫椤道:“你不在家看着,你雪爷爷酒瘾越发大了,每天拉着我,我受不了了,所以跑来你这里躲躲。”
“你怕他吗?只怕是他怕你呢。你们两个,谁也不能说谁。”清漪笑道。
“就你精灵,一句谎撒不得。”桫椤大声笑道。
又问桀风,桫椤道:“最近似乎没什么新奇,一直在明溪。”
“这可再好不过了。”清漪道。
“是啊,省得又跑出来惹乱子,让你给他善后。”莲姨在旁道。
“他的乱子可大,我收不了的。”清漪笑道。
榆儿只静坐在莲姨旁边,并不说话,有时不安地看一眼柳默,倒并不像上次那样跑开。
柳默平日见清漪时,若与长离相关,必然忧思满面,若平常事时,便平和淡然。
如今这样亲切笑貌,从未见过。不觉一时呆看着她。
一时寒暄已毕,清漪问道:“桫椤爷爷此次特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果然瞒不过你。”桫椤笑道,“只是……”便拿眼看着柳默。
“但说无妨。”清漪道。
桫椤领会,道:“我新近欲要研制一种新法,此丹若成,能以滴血再造,得充沛血量,能强健精神、延年益寿。”
“竟有这样的事?”清漪奇道。
“尚在研制当中,成与不成,尚未可知。”桫椤手扶长髯道。
“雪爷爷最好医药毒方,桫椤爷爷独喜炼造奇丹。”清漪点头笑道,“可缺什么吗?”
“正是。须有一味能助血成活的药草相助方可。”桫椤道,“因你遍行各地,又通晓药理,所以特来一问。”
清漪闻言,细细想来,道:“且稍待。”
进入里屋,去找寻一件东西。
这边榆儿渐渐熟悉起来,也不怕生了,离了座在屋里四处走走看看,对莲姨道:“娘亲,清漪姐姐这里真好,有桌子、凳子,还有这些架子,我们也做一些,好吗?”
“凡你清漪姐姐的,就都是好的?”莲姨笑道,“我们家里不需要这些。”
柳默听了这话,心下觉得怪异无端,这些不过是寻常物事,怎么倒像从未见过一般。
“可是榆儿觉得很喜欢。”榆儿又道,用手模着清漪写字的书桌,爱不释手。
“也好,回头给你置办一些吧。”莲姨看她这样,便道。
榆儿欢悦地蹦过来,滚到莲姨怀中,撒起娇来。
“这里还有别人呢,快坐好吧。”莲姨道。
“别人?是说他吗?”榆儿说着,用手指了指柳默。
“坐好。”莲姨把她的手拿回来,轻声道。
“我不怕他了。”榆儿对莲姨道。
“为何?”莲姨道。
“他是好人呀。”榆儿道。
莲姨并桫椤一起笑了,柳默只觉童言可爱,并不在意。
“你倒说说,他怎么是好人了?”桫椤道。
“他不是清漪姐姐喜欢的人吗?清漪姐姐喜欢的人不会是坏人。”榆儿道。
“不可胡说,快别说了!”莲姨忙道。
这边柳默只当她言中所指是长离,错认了人。
如今他已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所以也不在意。
约半盏茶的功夫,清漪出来,手中拿着一片已经干枯的叶子。
清漪将枯叶递给桫椤,道:“先看看这个。”
桫椤将叶片拿在手中细看,叶片窄细,因已干枯,叶脉格外清楚,叶边呈锯齿状,不见有何特别。
“这是我在蠡留国所得,名唤生还草。”清漪在旁道,“蠡留国人常食这个以养气血,若有人受伤,大量失血时,亦服用此叶,其效甚佳。只是那蠡留国地处边陲,为荒漠之地,此物既在那方水土生长,中原怕不能成活,是以只摘了这叶片聊做纪念。”
“原来如此。若果有此奇效,想必能助我之力。”桫椤奇道,“只是这蠡留国在何处?”
“蠡留国距此一万三千多里,需往西北行。”清漪道。
“清漪姐姐,你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榆儿听了,在旁道。
“是呀。”清漪笑着模模她的头。
“是去找长离哥哥吗?”榆儿歪着头道。
清漪不想她有此一说,含糊答应。
“你总是去找他,总没有空陪我玩儿。”榆儿道。
“今日陪你玩儿,可好?”清漪揽过她来道。
“你以后都可以陪我玩儿了吧?”榆儿又道。
“为什么?”清漪道。
“娘亲说你找到长离哥哥了,现在不用去了。”榆儿道。
“榆儿,别瞎说。”莲姨忙责备道。
“娘亲不是说清漪姐姐找到了长离哥哥,所以在慕州安家了吗?”榆儿委屈道,“我没有瞎说。”
“清漪姐姐在外面院子里种了很多漂亮的花,娘带你去看看吧。”莲姨起身,对榆儿道。
“好呀,我们快走。”榆儿听了,跳到地上,拉了莲姨便要往外走。
莲姨便带了榆儿出去。
清漪只怕柳默疑心,对他道:“小孩子的话,你别介意。”
柳默今日方知,清漪为了寻找长离,只怕已然是将这天地尽皆踏遍了。
她对他如此情深,自己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不禁再度黯然神伤。
先前九死一生泛出的豁达,已然被浇灭了大半。
然而这柳默亦是有些痴根的。
转念想来,长离已然不在,自己与其相似,清漪滞留慕州,又常在自己近旁,对自己多加维护,自然是借以寻得安慰。
若果然如此,能宽得她的心,让她少些悲思,多些欢愉,也是自己对她有所回报了。
是以心下释然,不甚在意。
只是这孩子所说,已然寻到了长离,可是长离已死,此话又是何意?
又想到,不过是孩童的玩话罢了,又或是大人说话时听来的,一时误解罢了。
也不再深想。
听了清漪的话,只道声:“柳默明白。”
清漪听了这话,心中却叹道:“你可真明白吗?”
桫椤观二人神色,亦不便多言,只向清漪道谢,道:“得闲时我便去寻访此草,若有成时,可比那雪老头多活上几年了。”
“你们两个都长寿着呢,何苦比这个。”清漪笑道。
柳默见这几人远道而来,必然要留些时候,因此起身告辞。
清漪送至院门外,两相告别,将那匹白马与他一并牵了回去。
既到了这慕州城,榆儿便要去那街市上玩耍。
于是一行人便进得城来。
榆儿久居深山,难得到这样繁华之地,见了各种物事,无不新奇。
三人只是陪着她四处逛逛,见她喜欢的,清漪便买下与她。
“你在这慕州城,可有什么营生吗?”莲姨道。
“并没有。”清漪摇摇头。
“他虽是将门之后,颇有家资,只是你们如今只是萍水相逢,却不能依赖于他,总要有个算计才好。”莲姨道。
“正是该寻个营生了。”清漪点头称是。
黄昏时分,一行人出得城来,桫椤、莲姨便向清漪告辞。
于是两相别过,清漪仍然回转。
晚间灯下,清漪想起白日里莲姨所言,亦觉该好好筹划筹划了。
只是,却做什么好呢?
若仍像从前做些医药之事,自己是个女子,不便坐诊。
若说其他,自己也就略懂些花草栽培罢了。
这个倒方便些。
在这院中培了,去那集市上买卖即可。只是得有个运送叫卖之人。
细细计算一番,心下有了打算。
次日一早,清漪入城,来至城东,敲开一户人家。
一位老妇人开门见是她,忙请进屋来,道:“姑娘今日怎地有空到此?”
“齐妈妈,多日不见,可还安好?”清漪道。
正是那日齐刘氏。
“托姑娘洪福,一切顺利。”齐刘氏道。
让清漪屋内坐了,又端出茶水。
清漪谢过。
那齐刘氏入得里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散碎银两,估模约不到一两。
“那日蒙姑娘援手,我母子二人方得了性命。如今攒得这些银钱,姑娘且收下,余下的容我母子慢慢偿还。”齐刘氏道。
银子虽不多,想他母子二人亦是每日里节衣缩食,方省得这些。
清漪也不推辞,接了银钱。
又对齐刘氏道:“今日我有些事,欲与齐妈妈相商,可方便吗?”
“姑娘有事尽管吩咐,老身自当效力。”齐刘氏道。
“我如今在城外种植些花草,缺个叫卖之人,不知你母子二人可有闲暇,能否帮我此忙?”清漪道。
“我已老朽,不能劳作。若是看卖些花草,想是无妨,交予老身便是。”齐刘氏道。
清漪起身谢过,又道:“我也不能白使唤了你老人家。如今我每月与你两百文银钱,其中一百文与你每月花销,另一百文便作是你偿还先前银两,按月抵扣,可使得吗?”
齐刘氏不想有此美差,自是无不应承。
当下两相谈妥,运送之事由其子喜牛担当,叫卖之事由齐刘氏揽下,十日后开始。
如此再无不妥,于是便谢过齐刘氏,告辞出来,再去集市上采办些花种、花盆、新苗等,开始操办起来。
回至居所,先将现有的花种点算清楚,再将新的种上,培好。
此后,清漪只晨间在院中打理,日间则去柳默所在之处,或柳府、或官中、或军中,在暗处察看。
柳默向来未与人结仇,那人却下手狠辣。
陈氏虽露了行迹,但想她久居深府之中,怎能调集得那许多人来,想来应是另有其人。
究竟是何人谋划如此恶毒之计,虽然现今还无头绪,但那人既指向柳默,一次未成,定会再来。
是以清漪只跟在柳默近旁,单候那人。
对陈氏更是留心,只是,并不见她与何可疑之人来往,亦未发现有何线索。
晚间亦只在柳默屋外树枝上歇脚。
柳默却并不知晓,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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