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儿今日亦是清早便来至,清漪稍候片时,并不见柳默到来,榆儿又兴奋催行,便先带了她乘了青思飞去。*****$百~度~搜~四~庫~書~小~說~網~看~最~新~章~节******
榆儿自是开心,左顾右盼,清漪却心事重重,无心观赏。
及至晚间,仍不见柳默身影,心下便知不妥,悄悄来至柳府,却见柳默正跪在柳权书房内。
看他脸色苍白,容颜倦怠,只怕已跪了多时,心中自是着急,又不能进去劝阻,只隐身于树枝之上,默默相陪。
晚间柳权回转,见柳默仍跪于书房之中,怒气冲天,道:“昨日我已与你说明,要退唐家亲事,断断不能!你若还这般固执,莫怪为父手狠!”
此时已然惊动了柳府上下,那钱氏听得是这般事务,并无兴致,仍在万金苑中抱了猫至后园散心。柳权另有一妾室刘氏并无所出,对柳府一应事务亦并不关心。柳聚之妻秦氏自柳聚逝后,只专心教养儿子柳直,极少出她的桃李苑。只有陈氏并柳占闻声赶来。
“哟,二公子如今真是出息了,竟为了个野丫头要做这等忤逆之事。”陈氏道。
柳默并不理会她。
柳占却对陈氏道:“母亲休要说此等无礼之话,那百里姑娘确是难得,无怪二哥如此情重。”
柳权在旁听了,更是生气,叫道:“抬了棍棒来!今日我便要教训教训这个不孝之子!”
柳占忙上前劝道:“父亲且慢,如今二哥与那百里姑娘正是情浓之时,难免有些过激之举,过段时日自会清醒,父亲且容他些时日罢了。”
柳默在旁听得,心下诧异道:“怎地他亦知晓此事,一并连姓氏亦明白说出。”
柳权听了柳占此言,便作罢,对柳默道:“你且起来,回房中好好反省罢了。这段时日,不许再去那锦水边!”
又叫左右:“给我看好他,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出柳府大门一步!”
柳权自拂袖而去。
柳占将柳默扶起,道:“二哥无须心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柳默亦知此事尚须时日,此时亦只能起身,只是跪得久了,一时走动不得。
那柳占命左右将他扶了,送回馨兰苑。
勤羽忙进来,扶了柳默去。
柳默回至房中,秋棠将他扶至床上躺下,一边哭道:“二公子这是为何?你这般作践自己,要是三姨娘地下有知,该多伤心。”
“我正是不想清漪步了娘的后尘。”柳默叹道。
“这都是女人的命。”秋棠道,“她若是个有福的,自然能安好,若是个没福的,你折腾这些亦是无用。”
“你怎知她便没福,我却要她做个有福之人。”柳默道。
“三姨娘是个薄情的,怎地生了你这般痴情。”秋棠叹道。
说着,端了白粥来,柳默道:“我自己来。”
坐起身来,自己拿过碗来吃了几口。
秋棠与他擦净手、脸,扶他歇下。
清漪隐于窗外,听得他如此言语,心中自是感叹,然而,亦更觉不安。
柳默自在屋中歇下,清漪仍在外藏了身,至夜深人静之时,方至柳默屋内。
因有上次,知他夜间警醒,便先出声唤他道:“无言,可醒了吗?”
柳默听得此声,知是她到来,忙起身下床。
清漪黑暗中见他,只穿得一件贴身衣服,自去架上取了衣衫与他披上。
柳默携了她手,两人坐于桌前。
“腿还疼吗?”清漪轻声道。
“你怎知?”柳默奇道。
“我黄昏时在那院中树上,皆看在眼里。”清漪道。
自袖中取出一瓶药酒来,将他膝盖处撩出,涂抹均匀,然后将那小瓶一并给了他,道:“每日三次,涂个两日便无碍了。”
柳默收了,沉吟片刻,道:“如今已然说开,只是尚须些时日,你且耐心等些日子。”
清漪沉默片刻,缓声道:“其实,……我,并不介意的。”
“不介意何事?”柳默怪道。
清漪轻轻握住他手,道:“那唐家小姐乃名门大家,自不会委屈了你。我只每日能与你相见一面,便无怨言。”
柳默闻她又出此言,却不出声。
清漪又道:“你娶了他,父慈子孝,一家和睦,我亦与你一处,两全其美,岂不……”
柳默突然哑声道:“别人作此言便罢了,怎么连你也……”,顿了顿,又道:“这高门宅第中妻妾争斗之事,你可知道吗?”
“她一个名门闺秀,自然知书识礼,不会为难于我。”清漪柔声道。
“她若真为难你,又当如何?”柳默又道。
“我、自会与她好好相处,不让你为难。”清漪顿道。
“若我与她日渐深厚,冷落了你,又当如何?”柳默又道。
清漪沉默片刻,方轻声道:“她是你妻子,你自然该对她好,我、只盼你们……能好……”
柳默忽然站起身来,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清漪不明他为何作此举,亦起身来,直望着他。
柳默沉默片刻,又冷声道:“你都想好了,是吗?我跟谁成亲,谁做我的妻子,你都无所谓,是与不是?”
清漪见他如此异状,知道他有所误会,忙道:“当然不是,只是……”,上前轻握他手,柔声道:“我只是不想你这样,徒然苦了自己。”
柳默听她此时细语,亦似乎只是为自己,一时便也无语。
清漪怕他误会更深,亦不敢再提此事,只道:“这两日,你受苦了,早些歇着吧。”
柳默亦不出声。
清漪拉了他至床前,将他身上所披衣衫仍取下放好,扶他躺下,道:“有事也明日再说,今日且好好睡。”
看他躺好,与他盖好被子,轻声道:“……我去了。”
说罢起身离开。
柳默忽然伸出手来,紧抓住她一手,哑声道:“清漪”,顿了顿,方道:“你可真愿嫁我吗?”
清漪回身来,轻轻拍拍他的手,仍将他手放回,掖好被角,柔声道:“自然是真。”又道,“别胡思乱想,好好睡。”
柳默此时,不知她究竟作何打算,只道:“自己多加小心。”
“知道。♀”清漪道。
便仍出了房门,穿出柳府,自回锦水边居所。
柳权既下了令,柳默这几日便不得出府,清漪亦自在居所侍弄花草。
虽然这柳府高墙并拦不住这柳默,只是清漪几次说及唐家之事,言语之间,只是要自己与那唐家小姐结亲,柳默不知她究竟何意,心中郁结,便亦自困屋内,并不出府。
那边柳权已然接了唐增书信,信中道次月便可回至慕州,共叙旧情,并商议儿女之事。
看那柳默拘了十来日,每日倒也安静,亦不再提及退亲之事,只当他已断了此念,便解了禁令,命他仍每日至军中值守。
柳默也便每日依时辰去军中,事毕自回柳府,亦并不去锦水边。
这日回转时,却见榆儿一人自在街边玩耍,柳默便上前问道:“榆儿,怎地一人在此?”
榆儿见是他,便女敕声道:“我方才见一只小猫,甚是可爱,追了到此,便不见了,你知道它去哪里了吗?”
“小猫只怕已经回了家,你也回去吧,我送你。”柳默笑道。
“我自己会回家。”榆儿道。
柳默抱起她,道:“你别乱跑了,爹娘找不到你,该着急了。”说着便往榆儿所住方向走去。
路过一个首饰小摊,榆儿忽然道:“清漪姐姐的绛石苏花的簪子,是你送给她的吗?”
“是。”柳默道。
“真好看,也送榆儿一个,好不好?”榆儿道。
“你也喜欢绛石苏花吗?”柳默笑道。
“我不要,我要小狐狸的。”榆儿道。
“小狐狸?”柳默道。
“对啊,清漪姐姐是绛石苏花,戴绛石苏花,榆儿是小狐狸,就戴小狐狸。”榆儿道。
柳默只道童言可爱,笑道:“好,下次制好了与你便是。”
榆儿便开颜笑道:“谢谢长离哥哥。”
“怎么不叫柳哥哥了?”柳默道。
“柳哥哥就是长离哥哥啊。”榆儿道。
柳默默然不语,片刻方道:“以后只叫柳哥哥,知道吗?”
“为什么?”榆儿道。
“我并不是你长离哥哥。”柳默只道,片刻忽又问道:“你可见过你长离哥哥?”
“以前吗?”榆儿道,“没见过,他很久以前就死了。”
“你既然知道他已经死了,怎么又道我就是他?”柳默奇道。
“是娘说的,清漪姐姐找到长离哥哥了,就是你啊。”榆儿道。
柳默心中甚是奇怪,欲待再问,那边莲姨已然迎了上来,道:“榆儿,小丫头,你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了。”
又对柳默歉然道:“她没烦着你吧,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柳默放下榆儿,交给莲姨,笑道:“怎会,榆儿很可爱。”
“承蒙相送,何不家里坐坐。”莲姨道。
“多谢,柳默尚有些要事,改日再来打扰。”柳默道。
于是两相别过,柳默仍自往柳府回转。
一路上心中自是疑猜。
若榆儿所言为真,那一直以来,自己终究不过是那个人的影子罢了。
然而,这自一开始便已心中明了。
只是,那个人究竟是如何死去?何时死去?
他们当初为何分开?
清漪如何得知?何时得知?
那落叶村何时没的?
雪爷爷、桀风他们究竟居于何所?
清漪如何遇到他们的?
她一身异能在何处习得?
……
种种疑惑,全然无解。
若不问此种种,单问那唐家一事。
纵然柳默只是个影子,她如何便一味只要我与那唐家结亲?
若终知晓我并非那个人,无从慰藉,只须离去便可。
而她亦并非此意,言语之间只是情深意重,又并非无意。
又思及那日初见唐家女时,清漪模样,更非无情。
一路思来,仍是迷惑难明。
正无可开交之时,却见一人从街角转出,面含微笑,直望着他。
多日不曾相见,她依然一身素白衣衫,清眉水目,肌肤如雪。
骤然见了她,柳默一腔疑惑更是翻滚不停,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一时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清漪今日进得城来,只当他还禁在府内,谁知去了柳府,遍寻不见,方知他已解了禁,却并未知会自己,知他心有芥蒂,便往军中寻他。
转过街角,便见他满月复心思,正自低头走来。
清漪走至他近前,微微笑道:“跟我来。”
便自走在前面,柳默自后跟上。
清漪出了城门,直走至锦水边上,已是黄昏时分。
晚霞将天边流云遍染金黄,暖风如醉。
锦水悠悠,倒映着两岸树影花颜,绵绵而去。
清漪默立水边,柳默亦不语,只闻鸟鸣莺啼,绿水潺潺。
片刻,清漪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花盆,里面两片新绿女敕叶刚刚破土而出,犹自带着些浅浅的微黄。
清漪双手轻轻托着青瓷花盆,转脸对柳默微笑道:“上次你说要种鹤红花,如今……已然……发芽了。”
她直望着他,脸上、眼中皆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柳默默默接过,捧在手中,看那女敕绿叶片两片对生,离盆土只得一寸,似方才出土。
“是给我的吗?”柳默道。
清漪摇摇头,笑道:“如今还不能给你,这鹤红花头三年最弱,三年后方成,那时便只需普通养护即可,照顾得当便可千年不衰。”
柳默望着那两片薄薄的叶片,幽然道:“真能千年不衰吗?”
“三年后方知……”清漪轻声道,“不过,既然已发了芽,这三年勤心照护,必能无恙,保得千年之艳。”
言罢,忽定定地看着柳默,片刻方道:“无言、谢谢你……”
柳默望着她,道:“有何可谢?”
清漪仍直望着他,微笑着柔声道:“谢谢你……待我如此……真心……”
柳默默然望着她,片刻方道:“那、你的真心呢?”
清漪双手轻轻接过青瓷花盆,望着那盆中两片女敕绿叶片,轻声道:“我的真心……它知道。”
柳默哑然道:“他?”
清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点头道:“嗯。”
柳默转头看那锦水,仍哑声道:“你心里,还是只有他吗?”
清漪方知他有所误会,忙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柳默忽然回头,直盯着她,道:“那是怎样?”
清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怔在那里。
柳默近前一步,仍直盯着她,哑声道:“你究竟从何处来?跟他,为何分开?”
清漪见他眉间深锁,只是盯着自己,此时却又无词敷衍,片刻方道:“你、不信我了吗?”
柳默痛声道:“那落叶村毫无来由,我日日编撰典籍,怎地不知?你如今还要敷衍我吗?”
清漪抬眼直望着他,缓声道:“原来你早就疑我了。”
柳默转过头去,道:“并非疑你。”又回头望着她,道:“只是,究竟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清漪沉吟片刻,轻声道:“那落叶村自然是有的,不过只是极小的一个村落,又已归入他土,典籍中无有记载,亦并非奇事。”
柳默闻她此言,似乎也并非无理。
又道:“你和他,究竟为何分开,要你四方找寻?连他已……不在人世,……亦不知晓吗?”
清漪闻得此问,不由得呆住,半晌,转身走至水边,缓声道:“我、跟他……是因为……一场浩劫……”
“浩劫?何事?”柳默奇道。
清漪紧闭双眼,那一日的情景刹那间纷涌而至,挥之不去,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缓声道:“是……山贼……洗劫了村子,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怎会有这样的事?”柳默大惊,“……史籍中并无任何记载……”
清漪亦不看他,只道:“这样的事,……怎么能记于史册呢……”
怪道她从不愿提及,怪道那日在那义山村中如此异状,柳默此时倒觉得自己太唐突,不该问起此话,片刻方轻声道:“那你……”
清漪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只身逃出,那以后……”
“以你的修为,何至于此?”柳默又奇道。
“那时,我……并无修为,只保得自身罢了……”清漪顿道,“之后才寻至雪爷爷处,是他授我阵法剑术……”
“那他呢?在何处?”柳默道。
清漪仍只望着那汤汤锦水,缓声道:“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他去了何处?”柳默道。
清漪抬眼望着天边流云,缓声道:“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柳默又踌躇道:“他是因何……”,终究也只说得这几个字。
清漪却不再回答,转头望着他,道:“你是何时解了禁?”
柳默见她问,低头道:“有几日了。”
清漪低头再看那鹤红花苗,将青瓷花盆仍小心收入袖中,走上前,轻轻环住他,道:“生我的气吗?”
柳默亦拥住她,轻声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清漪见他不再追问,方松了一口气,口中只道:“那如何不来?”
柳默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清漪离了他,笑道:“今日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明日来看我,可好?”
柳默欲再问时,见清漪笑貌,亦不忍再提起,只点点头,道:“好。”
将清漪送至居所,在院门外两相别过,独自回转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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