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妥当,她到新住院大楼12层的消化外科办入职手续,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白晓梅正赶来接应。♀
“菲菲,咱俩今后又能在一块儿啦,真高兴!”
两个姑娘相互搂抱亲热一番,白晓梅急着说:“你来得正好,上次我不是说要介绍我们这儿的一位大夫给你认识吗?我前天把你的照片发给他了,哎哟,你不晓得把他给乐的,这两天不停缠着我要你的手机号,你说我给不给?”
“就是放射科那个?”
“恩。”
“算了吧,放射科呆着的都是医院的吊尾车,我可不希望自己的老公年纪轻轻就混吃混喝等退休。”
“欸,他是上海本地人哦,家里给他买了房子,他自己又贷款买了辆丰田,你嫁过去就有车有房了。”
“那房子在哪儿?一次性付清还是贷款买的?”
“唔,好像在闵行,是有几十万贷款,但是家里替他付,他只供车。”
晏菲冷哼:“嫁给这号儿的,一进门就背几十万债务,我吃饱了撑的。只能在闵行买房,还贷款,说明他家条件很一般,而且我也瞧不起三十出头的啃老族。”
白晓梅知道她的脾气,肯定又没戏,咳唶:“上次给你介绍个开奇瑞qq的你嫌人家穷,这次介绍开进口车的我还以为你看得上呢。”
“嘿嘿,丰田比qq高级不了多少,下次给我介绍个开宝马的。”
“想得美,我上哪儿认识开宝马的男人啊。”
“少见多怪,如今满大街宝马奔驰,都成过江之鲫了,五十万以下的车型我还懒得看。”
晏菲骄傲的撩一撩长发,话题就此止步。她当真美得紧,翻白眼的表情都显得那么风情,白晓梅艳慕不已,护校念书时晏菲就是公认的校园女神,智慧与美貌并重,放在一群姿色平平的女生中间,犹如卵石滩上一颗夜明珠,璀璨夺目。性子的确张狂,尖牙利爪,掐死人不赔命,但很少有人真正讨厌她,因为她从不欺软怕硬,别人吃柿子专捡软的,她是啃骨头偏挑硬的,学校里非礼学生的老师、实习时索要贿赂的医生都曾被她的三寸之舌鞭挞到奉头鼠窜,实在嚣张得很有格调,令人草偃风从心悦诚服,譬如白晓梅正是其中最热忱的一个。
见偶像迈开长腿,她连忙跟进,两腿快速摆动以求与其并肩。
“菲菲呀,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说。”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的意思是你要说出具体类型,我才好帮你物色,上次你只要求对方有车有房,但显然仅仅达到这个条件还不能令你满意,所以我想……”
晏菲突然停步,白晓梅的身体被惯性送出,一个趔趄,好在有她拉住胳膊。
“晓梅。”
晏菲眼睛里饱含智者与愚人交谈时特有的怜悯,柔声说:“庆大霉素和头孢拉定都是消炎药,后者售价是前者的十几倍,以价格而论,中间还隔着青霉素、罗红霉素、氧氟沙星十几种贵贱不一的药品。同理,有车有房的男人也至少能分十几个等级。”
白晓梅恍惚发现她艳丽的嘴唇变得像吸血女魔那般血红,背脊有点凉,忙小心微笑,企图用幽默感化解狼狈:“滥用抗生素有害健康呀。”
女魔头笑得花枝乱颤:“你觉得现在国内的大城市还存在只用庆大霉素就能杀死的病毒?咱们不像老外,几瓶橘子水也能治感冒,咱们一感冒必须大把大把吃抗生素,否则一不留神就转肺炎。♀”
“这跟找男人是两码事呀。”
“谁说的,那不明摆着一个道理嘛。哦,一个开国产车,住中环外三十年贷款买来的小房子的男人能经得起什么风浪?我吃得苦够多了,只想找个人同甘,这就要求男人不仅有钱,还得有良心。”
“可是,我听说男人有钱会变坏,还是老实憨厚的经济适用男靠得住。”
“哼,有良心没有钱的男人是鸡肋,食之无味。有钱没良心的男人是毒药,想自寻死路你就找他去。唯有德财兼备的男人是灵丹妙药,女人吃了他,会长生不老的。”
晏菲说到最后一句的陶醉神态更妖孽,白晓梅怀疑她会突然伸出白森森的獠牙咬自己一口,赶忙岔话。
“那无财又无德的男人是什么?”
晏菲脸一黑:“那种男人比垃圾还难处理,垃圾可以坑埋,他们只会坑爹。爱上这种男人的女人,不是圣母就是傻逼,都月兑离正常人范畴。”
她想起姚佳,一股心火窜起三丈高,用力咽下口水浇灭。
“这儿有科室成员介绍栏吗?领我认认新同事呗。”
白晓梅连忙带路,左拐一堵墙壁上挂满消化外科医护人员的相片,每张相片下都注明姓名职称。最上面一排老专家全是些五六十岁的朽木,唯一一个头发全黑的也像戴了假发,满脸油汪汪的尊荣。
晏菲朝下看第二排,左起也是歪瓜裂枣,可是看到第四张时突然峰回路转,跃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约模三十出头,小小的椭圆脸,发型清爽,五官精致,眼角眉梢蕴藏笑意,看起来温和可亲。
老丑的脸看久了,一下子换成美男子,那感觉犹若当年周星驰版的《唐伯虎点秋香》里,巩俐扮演的秋香站在牛鬼蛇神中回眸一笑,颠倒众生。
晏菲紧接着看相片下的介绍。
“金景怡,副主任医师,副教授,博士……”
几乎同一时刻,左边走廊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晓梅!”
她同白晓梅循声望去,相片里的男人正手携白袍快步走来,活灵活现的生人比二维世界更年轻更精神更富魅力,晏菲那双在毒药里淬炼过的眼珠瞬间对目标进行扫描,数据飞速传入大脑开展计算,通常她断人通过两方面——外貌和衣着。
人的美丑与生俱来,但气质举止全凭后天缔造,而成年后的形容更能曝露一个人的生活境遇。眼前这男人,1米75往上的个头,身材修颀,长腿迷人,表情柔和,额头光洁,印堂平整,没有一丝抬头纹川字纹,这不仅说明他一直生活在优越富足的环境中,注重保养锻炼,没经历过严重挫折,更说明本人雅量高深,乐观从容,不易动怒发火,忧愁烦闷,是个难得的富贵闲人。
再看衣着,这彰显着着装者的身价品味。**丝、潮男、**青年、暴发户和gay都有着各自明显的穿衣风格。前三种自不必说,从头到脚a、p、k的是暴发户,里里外外一身黑的是同性恋。这个叫金景怡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薄呢西装外套,白底灰条纹衬衫,黑色长裤和黑色牛津鞋,经典的英伦风,除了腰间露出的皮带属于一款名叫akarmy的低调英国大牌,其他的都看不出来历,但从款式裁剪面料分析,绝非俗物。
晏菲暗暗深吸一口气,工作后她为修炼见识,没少研究有钱人的生活。在富人的世界里,没有品牌往往比国际大牌更有范,这些“无印良品”通常是某个优秀设计师和一流裁缝通力完成的心血之作,出自香港、日本或欧洲的百年老店,这几年上海也引进几家这样的定制坊,那些装潢奢华的店堂只接待处尊居显的豪客。♀
“金大夫,您的衣服怎么了?”
白晓梅往前几步,见景怡将袍子裹成团,好像弄脏了。
景怡说:“加护病房的周老爷子上午按了呼吸机,我怕痰液阻塞气管,让小方拿吸痰器处理,结果一不小心弄到衣服上,正想回办公室换一件。”
“哎呀,您肯定又亲自动手了,小方最滑头,一遇脏活就躲边,我告诉护士长去。”
“算啦,她下班要和男朋友吃烛光晚餐,总得给人留点食欲。晓梅,有空没?帮我个忙。”
他引白晓梅到走廊边角,压低声音说:“我跟药房的老洪定了七瓶丙种球蛋白,你能不能替我去取,钱我已经付好了。”
白晓梅反问:“你自己去不行么?”
“我怕撞见秦主任。”
白晓梅了然:“又是偷偷帮哪个病人开的吧,金大夫,球蛋白属于紧俏药品,开处方得经院长审批,你们老是违规操作,迟早生出事来?”
晏菲站在一两米外,见景怡含笑不语,猜他大概同药剂师搭伙偷偷把医院的药品拿出去高价出售,还以为这是只披着人皮的黄鼠狼,却听白晓梅说:“那药680一瓶,十瓶接近七千块,我的天,是我一个半月的工资。上次您送了三瓶给那肠梗阻的乌大姐,又送了五瓶给胃切除的陈司机,这次干脆上十瓶,记录连创新高呀。敢情这球蛋白在您眼里跟脉动差不多,见谁状态不好就随手递两瓶,他们说得没错,您的确钱多得没地儿烧了。”
真相居然如此,晏菲见过援助病人的医生,但如此慷慨的倒少见,于是黄鼠狼形象立马变成穿貂皮的雷锋,对他的兴趣更浓了。
景怡申辩:“77号床的陶阿姨上周不是割了小肠吗,术后还伴有胆汁反流,进食困难,严重营养不良。她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儿子失业,带着媳妇孩子在家啃老,陶阿姨为省钱,连维持治疗的基本药品都舍不得用,这几天她情况很不好,随时可能出现休克,你说我们能眼睁睁见死不救?”
白晓梅懒得跟他多话,吁唏道:“那好吧,您要当活菩萨,我还能做拦路小鬼吗,可是招呼打前头,万一被秦主任抓到,我可得实话实说。”
“那当然,你不说我也主动自首,绝不连累你。你拿了药直接给陶阿姨挂一瓶,剩下的放到休息室那个带锁的冰箱里,从今天起按一天一瓶的量给她用,谢谢啦。”
“嘴上说谢谢就完啦?都没点实际的。”
“谁说没有,你替我给陶阿姨打十次点滴,我请你吃十顿饭,地方任你挑。”
白晓梅这才心甘情愿接下差事,行动前不忘把晏菲拉到身边,引见给景怡认识,她在晏菲的名字前加了一堆溢美之词,什么“当年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实习时评分最高的”、“校花”、“才女”,顾盼自豪的形容像推销员向客户兜售高端产品。
晏菲嫌她太粗白,嗔道:“快别浮夸了,我只是个小护士而已。”
她嘴角微抿,含着一朵彩云般柔媚的微笑,这是她对着镜子演练无数次后炮制出的经典**汤之一,需要时便现卖现做来一碗。
景怡其实早发现白晓梅身后的美女,对男人而言,美丽的女人犹如磁铁,即使心无邪念,视线也会被那股天然引力牵扯。当晏菲大方的与其握手时,他微笑伸手握了一下,同时点头致意。
动作力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能充分表达友善,又无有轻薄之感。通过这些新信息,晏菲进一步确认,对方所体现的良好礼节优雅仪态均标志他来自上流阶层。
这样教养严谨的男人一般会以绅士自居,初次相识也绝不会把女士晾在一边。果然白晓梅去后,景怡便主动同她展开礼节j□j谈,寒暄中晏菲得知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复旦本硕连读,后获德国慕尼黑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在亚洲医院工作达九年。这些基本情况只看介绍栏也行,真令晏菲惊喜的仍然是他在寒暄中所展现的风度。
寻常人在与陌生人交流时总会问一些令人尴尬的问题,比如“你老家在哪儿呀?”、“你现在住哪个区哪条街?”、“你穿的衣服好漂亮,在哪儿买的,什么牌子?”、“你父母也在上海吗?干什么的?”……无一不是穷人遮之不及的痛脚,被问及时那种羞耻慌乱难于言表,通常会在心里狠骂不识趣的提问者,脾气刚躁的当场甩脸子也不稀奇。
景怡跟她说了好些话,没有一句触碰以上话题,大部分时候只开个头,再把话递还给晏菲,由她去说,自己面带笑容安静倾听,其余的就只说过:“我有朋友也在利民医院,听说那里的医护人员风评不错”、“消化外科非常辛苦,能坚持下来的女医护很少见。”、“科室的魏主任在招聘上把关严格,已经很长时间没进新人了。”
看看,无一不是变相夸奖对方敬业、坚韧、优秀,在一番含蓄恭维后不忘锦上添花:“早听晓梅说她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同学要来这里上班,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刚才我还以为是哪位病人的家属呢。”
晏菲淡然一笑,越是与高质量的男人谈话越要保持矜持,一被夸赞就受宠若惊的蠢事她才不干。
“您是说我看起来不像护士?”
“这个……”
“难道只有其貌不扬的女人才能当护士?”
“那倒不是,只不过……”
“莫非漂亮的女护士会对某些男病患产生不良影响?”
“哈哈。”
她半开玩笑引得景怡发笑,也风趣回应:“这话也不假,我们这儿还真发生过几起骚扰事件,所以院长劝导女性医护人员尽量少化浓妆,别打扮得太艳丽。像晏护士这样的女孩子,即便不施粉黛也很危险。”
晏菲模仿蒙娜丽莎的笑韵,敏捷应对:“人不可貌相,我保证自己是颗没有缝的好鸡蛋,绝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景怡忙赔笑:“不、您别误会,我这人嘴笨,好话也会说成坏话。我的意思是晓梅说得很对,您确实名不虚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护士小姐。”
晏菲低头,屈起右手食指,指节轻轻抵住嘴唇,笑意好似醇美的酒浆在她那娇艳的脸上流淌,但等酒香刚刚漾开便即刻封盖,为的是放长饵线好钓鱼。
她止笑,吐出文雅、骄傲、诙谐的语句、
“名不虚传不敢当,不过我个人认为美貌是优秀护士的必备条件之一,南丁格尔女士年轻时不就是名闻遐迩的大美人嘛,据说许多英国小伙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才应征入伍的。”
景怡一怔,随即大笑。
“晏护士真有意思,看来今后上班不会无聊了。”
成功获取对方好感,晏菲并不急于冒进,打算采用旁敲侧击战术深入查探对方家底。
“能帮我看看时间吗?我手机没电了。”
景怡忙抬手看表,一块百达翡丽950白金手动机械表钻出袖口,晏菲如此高深的定力,一见之下也险些失态。
“差十五分十二点。”
“哦,谢谢。”
她慢慢举起右手摩挲自己右耳后的肌肤,以此掩饰震惊,原本预想会看到一块劳力士或者卡地亚,至多也不过江诗丹顿18k金,结果却像去饭店点了碗红烧肉,最后上桌的竟是份烤全羊,太出乎意料。
那种表只该出现在高官富贾腕上,一个国内医院的医生……天哪,院长家的公子也不具备此等财力。
正猜疑不断,白晓梅呼哧呼哧跑来交差,景怡千恩万谢,立马要请客,并邀请晏菲同去。
钓金龟切忌操之过急,在没掌握详尽情报前晏菲打算按兵不动,拉住兴冲冲的白晓梅,婉然谢绝了这顿饭局。
等景怡转身一走,她火急火燎撕下淑女面具,几乎掐着白晓梅脖子逼拷。白晓梅说:“刚才看介绍栏我就想说,金大夫是我们这儿的奇人,不仅医术好,人品好,家里也有钱到不像话。”
她分别从“请客大方”、“送礼阔绰”、“仗义疏财”、“淡泊名利”等方面阐述景怡的经济实力,最后总结陈词:“他每年资助病人的钱少说也有几十万,相当于工资的两三倍,所以我们有时开玩笑不叫他‘金大夫’,叫‘金义工’。奇怪的是他这义工还当得挺来劲,爱岗敬业劳而不怨,我在这儿工作半年从没见他迟到早退,每个季度都能评先进呢。”
傻子也知道只有家私巨万的富二代才当得起这份代价高昂的“义工”,晏菲的心像一瓶剧烈晃动的可乐气泡翻涌,激动、狂喜的情绪随时喷涌勃发。
“你知道他戴的表值多少钱?”
“哦,他手表可多了,常常几天不见重复的,听说都挺贵,有一块万国的值二三十万呢。”
二三十万,他大概只是当成塑料电子表戴戴吧。
晏菲仔细回忆方才那一幕,兴奋的电流通遍全身。
“就他刚才那块百达翡丽,官网售价320万人民币。”
白晓梅顿时石化,来不及掩住的嘴阔张为标准的正方形,难为她一个小城姑娘平日家不识货,那么些奢侈品成天在眼前晃,竟一无所知。
晏菲将她拎出恍惚,问:“他开什么牌子的车?”
很遗憾,白晓梅的认知上限只停留在“宝马、奔驰、凯迪拉克”,说景怡常开的车有三部,她一部都不认识。晏菲果断让其带路,二人径直来到医院停车场,白晓梅毫不费力在车队里找到那辆造型别致的黑色轿车,正是不久前出现在医院大门口的阿斯顿马丁one-77。
“你干什么吃的,往常尽拿些蹩三敷衍我,有这种好货色应该一早介绍给我啊!”
晏菲摇着朋友衣襟,眼珠烧红。那个金景怡绝非寻常意义上的高富帅,完全是座储量丰沛的南非钻石矿。
金钱、才干、学识、风度、修养、气质、德操、性情、容貌、身材,十全十美,无可挑剔,不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言情小说男主角?不就是风靡万千童话世界的小王子?难以想象,这种只存在于众多女性梦境与意银里的男人竟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还教她遇上。晏菲很想爬到东方明珠塔顶飞身一跃,验证一下这究竟是造梦师的恶作剧还是电脑黑客植入到她脑中的病毒程序。
天上掉下元宝,要不要?走路踩着金子,要不要?吃饭咬到宝石,要不要?
答案毋庸置疑,要!要!要!
“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老娘看上他了。”
白晓梅分明从晏菲明晃晃的刺目眼神里看到旌旗飞舞,锣鼓喧天,千军万马,只欠一声号令。
她慌乱咽唾沫,结巴道:“菲、菲菲,你冷静点,金大夫他、他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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