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一个身着大红色抹胸小礼服、脚踩漆皮果色高跟鞋的妙龄少女茫然地游走在忽明忽暗的舞厅里。♀旗袍、呢绒西装、背带式西裤、男人的毡帽、女人的洋装……女子来不及反应周围的陌生环境,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
“前面!快!”
“怎么不见了,难道已经出去了?”
“不可能!门口已经封死了,一定还在这里,仔细找!但是不要把事情闹大。”
“是!”
一群穿黑褂子身材魁梧的男人开始仔细地搜查舞厅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对年轻男女刚从“大上海”出来,门就被“黑褂子”封死了。
“暂时不许任何人出来,听候鼎爷吩咐!”
“是!”
“黑褂子”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走到一处人少的胡同,男子才放开女子。
“不好意——”
“你干什么啊!”女子急切地打断男子的话。从“大上海”的一抱开始,男子就单手从背后钳制住她的双手,利用舞步牵制她靠向自己一起移动。
昏黄的路灯下,女子洁白的肌肤在红裙的映衬下分外迷人,一双醉人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看得男子有片刻的失神。
“……抱歉,我想我认错人了。”男子的喉结不由地翻滚了一下,“再见”,但很快整理好思绪,转身离去。
“没关系”,望着他的背影,她失神地说:“有点像谁呢?”
不过,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走出这个胡同就能看见霓虹满目的“大上海”,尽管是夜晚,街上依旧繁华热闹,包租车车夫的拉客声,汽车的鸣笛声,仿佛要划破黑色的夜幕。夜里独行的女子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是这样一位身着奇异服饰、年轻貌美的姑娘呢?
“小姐,家住哪里啊?告诉哥哥,哥哥送你回家”,一个刚从“大上海”出来的浪荡公子很快就盯上了这块“肥羊”。女子轻盈躲过搭过来的油手,本想息事宁人地走开,谁料这厮不会意,以为女子在调戏他,“欲擒故纵?我懂”,说着一把拽住她的细腕。“啊!放手!”女子吃痛地叫着,却怎么也挣不开。
“放开!”正纠缠着,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手腕疼痛处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随后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是他!女子心中感激。
“是小爷先看上的,你……啊,啊!手!手!!”
男子放开拧住的胳膊,看了一眼“大上海”门口恢复如初的保全,拥着女子朝相反方向走去。
刚入秋的上海还残留着盛夏的余热,树上的叶子也贪婪着绿色不肯退去,只是在路灯的照射下微微泛着黄光。
树下,女子害羞地摆弄着裙边说:“刚才谢谢你”,她已经想起他是像谁。
“没关系,举手之劳。以后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闲逛,快回家吧。”男子转身准备离开。
“我没有家,我连这是哪个年代都不知道”,女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然你已经安全了,那我就走了”,男子避重就轻,岔开了话题。
“我真的没有家”,女子看着男子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东西在闪烁,“我是从外地来的,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就被你拉出了‘大上海’,然后还来不及细想,就遇到了流氓……”晶莹的液体终于从红红的眼眶流下,“我也很想回家,我也很想我爸妈,可是怎么会这样?”女子自顾自地呜呜哭了起来。
男子有些惊慌,但他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你想怎么样?”他还不能相信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回家!”
“这样,我给你两个建议”,女子终于抬起了头,透着泪光看向男子,男子继续说:“第一,我送你到警察局,让警察帮你联系你的家人;第二,你在这里继续哭,我回家睡觉。”
女子突然停止了哭泣,条件反射地开始迅速思考:到警察局?不!《肖申克的救赎》她看多了,局子里什么都有!在这里继续哭?深更半夜,招来的不是流氓就是贞子。倒不如……
“我可以选择第三个建议吗?”女子尽量发出可怜又甜美的声音掩去呜咽的鼻音,男子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跟你回家。”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地方都不好,还有,我相信你。”因为你长得像男神钟汉良,女子在心里补充道。
“可我们刚认识……难道你之前见过我?”男子突然警惕起来。
“没有啊,可是我在这里只认识你。”女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丢下她是一件多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那样的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男子撇起嘴角,苦笑,“走吧”。
“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承欢,陆承欢,‘陆’是耳朵旁的陆,‘承欢’是承欢膝下的承欢,你咧?”承欢欢快地边走边说。♀
“徐少辰。”
“没啦?你是哪个‘徐’,哪个‘少’,哪个‘辰’?”
徐少辰无奈地看向她,第一次,他发现他们的大脑结构差的不是一点点。
承欢并没有领会这一眼的深层含义,只以为是这个年代的女子都不读书,就认真地补充说:“你说吧,我识字。”
徐少辰的家是属于那种仿西式洋房的建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门前没有喷水池,却有一个不错的小庭院;房内上下两层,三室一厅,其中有一室被徐少辰改作书房,厨房、餐厅、储物室都在楼下,只有浴室楼上楼下各一个。
“哇,土豪啊”,承欢忙前忙后地参观房子,看见挂钟稀奇,看到旧式电话也稀奇,最惊奇的还是楼中楼的布局,想她在家里的房子也不过是一跳就能伸手碰到房顶的两室一厅的小高层。
“什么豪?”
“额……没什么,就是有钱人的意思。”
徐少辰没搭理她龇牙咧嘴的奉承,扶着原木色的扶手转身上了楼,“看完了就上来,你睡最里面那间。”
“那你呢?”承欢紧随其后。
“我睡中间这间。”
“那那间呢?”承欢指着最东面那扇门。
“那是书房。”
“我可以去看看吗?”承欢调皮地弯起了眼睛,像是在撒娇。
“当然。”
从他决定带她回来,就没有一刻不在怀疑她:如果她是普通人,明天打发她走就行了,可如果她是那一边的人,没有把敌人放在眼皮底下监视更省力的方法了。打定好了主意,徐少辰为她打开了书房的门。
他的书房很简单,堪称真正的书房:除了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外,四面全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从中国历史到西方文学,从英语、俄语到法语、日语……这简直就是民国版的新华书店嘛,承欢贪婪地抚模着每一排书,仿佛每模一下,就已经领会了书中的精华。
“这些书我可以借来看吗?”
“可以,不过——首先,你得看懂。”原来,刚刚进门的时候,承欢就将对面墙上的“國粹”念成了“或粹”。
“怎么可能,我可是堂堂大学生”,说着承欢随手抽出一本《道德经》,“除了……繁体……”承欢心里吃苦,她怎么会忘了民国还用的是繁体文!大话说得太早了,又没法解释简体的存在,现在怎么看自己都像是个牛皮吹破了的文盲。
“没关系,反正现在识字的女学生也不多,大部分女人还是和你一样的”,徐少辰调侃她道。
“这样说吧”,承欢压制住心中的怒火,皮笑肉不笑道:“虽然字我认识得没你多,但你这里的书我几乎都知道,此外,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哦?”徐少辰刚好瞥见旁边的清史,“那你说说康熙为什么将王位传给老四?”徐少辰不紧不慢地问道,似有意在看承欢笑话。
九子夺嫡啊,正史野史我都比你看得多,承欢在心里偷乐,“其实也不能准确地说康熙是将王位传给了老四,言传康熙遗诏将王位传位十四阿哥,但老四不服,而十四爷和其他阿哥们此时又远在城外,于是老四就擅自将‘十’添一笔改成了‘于’,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等其他阿哥们班师回朝,面对政局也已无力回天。”
承欢见徐少辰无言,便继续说道:“那我也考考你——春秋时,晋国有个人到官府告状,这时,诉讼的一方把一些歌女和乐器送给了主审官,主审官打算收下来。有个叫女宽的人知道后,打算去劝谏,于是就到主审官家里吃饭,等到饭菜摆上来,这个人却连连叹气,主审官不解”,承欢停下来,看着徐少辰,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徐少辰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却很专注。
哼,就是欺负你没经历过高考,承欢心里暗自得意,继续说道:“女宽就对主审官说道:‘有人把酒赐给我,我昨天没有吃晚饭,刚见到饭菜时,恐怕不够吃,所以叹气;菜上了一半,我就责备自己说:难道将军让我们吃饭,饭菜会不够吗?因此再次叹气;等饭菜上齐了,愿意把小人的肚子(双手指向徐少辰),作为君子(双手收回贴在心口)的内心,刚刚满足就行了。”承欢用手势绘声绘色地讲完,拿着手中的《道德经》就赶紧闪人了。
徐少辰听出承欢是在说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也不生气,反而被她刚才表演的样子逗笑了,心想:做特情,这样的情商还算勉强可以,可这样的智商就有点祸国殃民了。
等承欢冲过澡,换上徐少辰的衬衫出来,徐少辰刚好将第三盘菜放在饭桌上。
“哇,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说着承欢就伸手捏了一块豆腐,“嗯,味道不错,不过比我呢,就稍差一点点”,边说边吸允手指上残留的菜汁。
徐少辰看在眼里,不由地笑出声来:“好啊,下次你做。现在——过来盛饭。”边说边解开围裙,径直向饭厅走来。
与承欢相错时,才发现她只穿了他的衬衫,并没有穿他的休闲裤。
对于承欢这个21世纪的女性来说,衬衫够长,穿上跟条连衣裙差不多,更何况下面还穿着她穿礼服时的安全裤,可谓相当得体。可对于徐少辰来说,这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阵势: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光着腿走来走去,可以踮着脚,伸手去够壁橱里的瓷碗而将曼妙的曲线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一个男人面前,他感到很震惊,很新颖,很……魅惑。
“徐少辰,你能不能过来帮忙拿一下这个碗”,承欢使劲地想将身体再拉长1公分。
徐少辰回过神来,装作漫不经心地从她身后伸手将碗取下,心却跳得厉害。
承欢接过碗欢快地道一声“谢谢”,便盛米去了。饥肠辘辘的时候,美食又当前,除了胃和唾液,其他一切器官、感官都不能正常工作,所以承欢并没有察觉到徐少辰的异样。
片刻功夫,两人便将满桌的饭菜一扫而空,承欢主动承担起刷碗的责任,徐少辰则上了楼,根据他的经验:特情们为了打猎物个措手不及,大都被训练成异于常人思维的“左撇子”,而他留意到承欢就是用左手握筷,本打算明天就打发她走,但现在,他决定再观察她一段时间。
等承欢叮叮当当地安置好碗筷之后,徐少辰已经换好睡衣坐在沙发上了。
“过来”,徐少辰说,待承欢在他身旁坐定后,他从身后拿出一张方形的毛毯,尽量显得很随意地盖在承欢腿上。承欢只以为徐少辰好心怕她冷,匆忙道谢。
“明天起床后,自己去买一些能穿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说着把三张百元大钞放在矮桌上,“还有,这是附近几家商铺的地址,你告诉车夫他们就知道。”承欢接过地址,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幸好没有。其实简体字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承欢心里想。
可令她发愁的另有一事——钱的换算!承欢拿起一张大钞,左看右看,徐少辰看她快要在钱上盯出一个洞来了,便问她:“怎么了?”
“其实……我不太知道,这个……有多大?”
“怎么?怕不够?”
“不是不是,我是想知道现在的物价怎样?”
“物价?”
“嗯,这么说吧”,承欢拿起一张百元钞票,“这个,够买几个这样的电话?还有这个矮桌?啊对了!还有你今天穿的那件风衣?”
“基本上我理解你的意思了,这些钱买这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够,除了你。”
是夜,月光皎洁,万籁俱静。徐少辰站在承欢房门口,听着她浅浅的呼吸,看着月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她是安全的吗?从她今天的言谈中并不能寻得任何蛛丝马迹,但她对他家的好奇远远超过了一般人,有时说话也让人难以捉模,衣着怪异、大胆,像是留洋的学生却又目不识丁,她是一个谜。徐少辰的兴趣被承欢勾挑起来,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继续观察下去。
对于承欢来说,徐少辰又何尝不是一个谜,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醒来的那个地方?为什么他会被“黑褂子”追杀?他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殷实的家产,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家既没有父母也没有佣人,他是在刻意地与世隔绝吗?承欢从来都很擅长分析、思考问题,可是这次她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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